常州市新北区三井人民医院 吕海琴
风翻过秦岭,在岚皋县民主镇卫生院的窗棂间呜咽。我望着远处山影如黛,第一次在异乡过生日的怅惘,随着暮色渐渐漫上心头。南方的生日总是伴着桂花的香气和家人的笑语,而此刻,只有病历本上密密麻麻的字迹与我做伴。
生日前一日,我正埋首于优基行项目的资料堆中,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忽然,一阵窸窣声从门外传来,像秋叶轻擦过地面。抬头时,眼前的景象让我怔住了——工会主席捧着一个奶油蛋糕,烛光在微暗的办公室里轻轻摇曳,映照出后面院长、科主任、护士长们温暖的笑脸。他们用方言唱着生日歌,音调不甚准确,却格外真挚。蛋糕边缘的奶油有些融化,想必是他们在门外屏息等待多时,生怕惊扰了我的工作。
“许个愿吧,吕老师!”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我闭上眼,睫毛上沾了些许湿意。那一刻,窗外的寒风似乎温柔了许多,玻璃上凝结的霜花在烛光中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腊月的岚皋,寒气刺骨。那天在大会议室讲解急救知识时,胃部的隐痛让我不得不时时停顿。培训结束后,我强撑着回到办公室,面色想必十分难看。正当我伏案喘息时,门突然被推开,护士小闫抱着一个纸箱匆匆进来,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通红的脸颊上。
“吕老师,给您!”她气喘吁吁地将纸箱放在桌上。拆开一看,竟是一个崭新的电暖炉。原来她注意到我的不适,想起我曾提过不适应这里的严寒,特意跑到镇上买来这个。“镇上就剩这一个了。”她搓着冻得发红的手指,笑容却比炉火还要温暖,“您可要保重身体。”
最难忘的是山里的阿婆。那日我和同事上山走访,在崎岖的山路上迷失了方向。夕阳西沉,荆棘划破了我们的衣衫。就在我们焦急万分时,山坡上出现一个背着竹篓的身影,健步如飞。“城里来的娃娃迷路了?”她咧开缺了牙的嘴笑着,“跟我走,我老头还在你们医院躺着哩!”
暮色中,她矫健的身影在前引路,不时停下来等我们这两个“平原上来的娃娃”。她的布鞋踩在落叶上发出咯吱的声响,像一首古老的歌谣。
第二次寻到她家时,土坯房前的辣椒在阳光下红得耀眼。阿婆见到我们,欢喜得像孩子般手舞足蹈。屋内火塘里的柴火噼啪作响,熏黑的腊肉悬在梁下,散发着岁月的醇香。“多俊的姑娘!”她粗糙的手掌摩挲着我们的手背,“要不要阿婆给你们说门亲事?”火光映照着她皱纹里藏不住的笑意,恍惚间,我仿佛回到了儿时外婆的怀抱。
临行前,我独自踏上山路告别。阿婆正在菜园里锄地,见到我时,锄头咣当一声落在地上。“要走了?”她攥着我的手,力道大得生疼。我们相对无言,只有山风在耳边低语。下山时,我频频回首,她的身影在山坡上渐渐变小,最后化作天地间的一个墨点,却仍固执地伫立在那里。
如今回到江南已有时日,梦里却常听见那浓重的陕西口音:“娃娃,得空回来看看阿婆!”醒来时,窗外杏花如雪,而我的思绪总飘向那片黄土地——想起卫生院里走调的生日歌,想起电暖炉映红的脸庞,想起山坡上那个守望的身影。
安康的土地里,埋藏着我生命中最珍贵的半年时光。那些淳朴的笑容,那些温暖的瞬间,都化作心上的纹路,永远清晰。地理上的千里之遥,终究抵不过人心相贴时的那一份暖意。就像秦岭南北的阳光,虽然温度不同,却同样能照亮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