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纯
朱鹮没有来这里的时候,这里就叫草池湾。但草池湾大多时候不被人叫草池湾,而叫“天鹅抱蛋”。说草池湾没人知道,一说天鹅抱蛋都知道是哪儿了。
朱鹮来之后,天鹅抱蛋名副其实的有了“天鹅”,宛若仙境。湘子河畔,弯月密布的田池之上,“仙鸟”纷飞,起起落落。人们在“仙鸟”扇动翅膀的瞬间仿佛集体被施了魔法,全然忘记了“天鹅抱蛋”。在对仙鸟朱鹮声势浩大的追踪报道中,青幽幽的草池湾提裙娉婷而出,如春雨之后绽放的豌豆花,如烟雨穿林之后青竹。
最早发现草池湾有朱鹮的人是一位业余摄影师。他在县城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之所以还常年住在草池湾的祖宅里,是因为那儿是“天鹅抱蛋”。老人说,风水好。
摄影师的祖宅在一块朝向河湾的山包之上,湘子河绕山包左右两侧淙淙流淌,如合围的双臂紧紧搂着一个低矮的山坡。那里炊烟袅袅、桃李成林,还有大片大片的白芨。每年白芨开花的时候,宛如紫色云朵般,盈盈一梦浮动在大地之上。湘子河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溪流的另一边是平整宽阔的田畴阡陌,倚着村道公路和茂密山林,一直向河谷深处延展。住在这儿自不必说,山水雅致,视野开阔,空气清新,每天被鸟儿唤醒,每夜伴星星入眠,哪有不好的道理!
那个初夏的早晨,当他在院子边眺望河谷对面的山林,恰好看到一只白色的大鸟自一丛高大蓊郁的枞树中腾空飞起,舒展着翅膀绕着田畴飞翔几圈后,轻盈地落到一湾月牙田边。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月牙田浅水清清,初生的浮萍一团团一簇簇小心翼翼地泊在水面。就在大鸟落下的瞬间,摄影师猛然发现,这只大鸟并非这儿常见的白鹭鸶,那翅膀下一抹淡入远山烟霞又妩媚半露的胭脂红分明显示着它的优雅与高贵。他随即飞快地取出相机,远焦定格下这只大鸟在田埂漫步的一瞬。
通过照片比对,他确认这是只朱鹮,是珍稀的“仙鸟”。后来他发现,每到黄昏,来田间觅食的朱鹮多有三四只。循着朱鹮起落的方位,他悄悄搜寻到被一片花栎木包围的枞树密林,细密交错的枝叶间,赫然发现两个正在抚育幼鸟的鸟巢。为了不搅扰“仙鸟”的繁衍,他拍摄的照片一直等幼鸟出窝之后才陆续发出。那时,已经是草池湾最美的秋天了,静谧的青山脚下,红枫如炽,一弯弯金黄醉人的稻田,一弯弯青碧的荷塘。无论晨昏,三五成群的朱鹮在田畴之上蹁跹起舞,一会儿聚拢在水边临水梳羽,一会儿翱翔竞飞吟唱深涧。
草池湾的农人早已习惯了这些鸟儿的存在,当他们荷锄在田地间偶遇,便会自然地停下脚步,不惊扰不驱赶,安静地、宠溺地像看着自家可爱的孩子。
知道草池湾朱鹮的人越来越多,听说能见到这种仙鸟的人都是有福之人,就有人带着好奇开车到河湾处停下来,远远地看一眼仙鸟降临的宝地。或者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上仙鸟。也有很专业的摄影师天不亮就潜伏在河湾某处,一直守候到这些精灵倾巢而出,毫无防备地出现在他们镜头里,或盘旋低飞,或似人一般袅袅娜娜享受期间。
那时候的琨胖还是草池湾一名普通的驻村干部。仙鸟朱鹮还没有降临那儿的时候,他就已经在那儿了。经常有人问他,草池湾在哪里?他说,就在天鹅抱蛋那里。然后,懂的人会附上一句:那个地方好!这五个字像是安慰他安心驻村的良药。琨胖是一个有理想的青年,每当他看着这湾肥沃的田畴阡陌,他脑海里就会出现一幅构思了无数个深夜的画面:倚着山包的地势修一条栈道,穿过湘子河,穿过水田,穿过一畦畦白芨和黄花菜,直抵绕山的通村路。栈道两边,将田地悉数修成塘子,连片种成的莲藕——草池湾的人都喜欢种莲藕,他们种莲藕的热情远超过种植传统水稻,莲藕被本地人做成各种美食,莲藕在这里的价值不是普通稻谷可以比拟的。他完全可以利用这一点抓住每个农户的心,成就他心里百亩良田碧叶荷花的美丽乡村图景。他相信,在乡村旅游日渐火热的前景下,草池湾这一世外桃源般的存在必然大有可为。然而,琨胖的美好愿望直到他离开也没有实现。原因也明确,可吸引大众旅游的设置元素单一。对于没有开发前景的一个河湾,是吸引不来投资的。
后来琨胖调回机关上班。琨胖离开草池湾的时候,仙鸟朱鹮成群结队地在草池湾上空翱翔。仙鸟朱鹮在这里繁衍生息的图片逐渐被广而告之,她们的美丽仙姿为无数人惊叹。因为这些鸟儿,因为这块没有一丝污染的河湾秘境,草池湾的水活了、田地活了,人心也活了。人们终于意识到草池湾的价值。于是,“天鹅抱蛋”的风水重新被有心人提起,这里很快作为乡村振兴的示范点被开发:田园综合体、有机农业、乡村会客厅……比琨胖设想的格局要大、要高级、要吸引人。总之,琨胖想要实现的草池湾乡村旅游图景很快变成了现实。
这一切,都要感谢仙鸟朱鹮。短短三四年间,朱鹮数量增加到几十只。
琨胖的电脑桌面用的是一幅朱鹮与草池湾人和谐共生的照片,据说,是几年前那位草池湾的业余摄影师抓拍的:两只朱鹮正欲从田间飞起,不远处,农人扬鞭,黄牛犁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