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阳 赵攀强
在旬阳老家,过年贴春联是件大事,临近年关,家家户户都要购置年货,其中红纸是必备之物,然后早早请人写春联,折叠扎好,放在屋子醒目处。大年三十,乡亲们清晨起床就忙开了,先是把庭院内外打扫干净,再是把旧春联撕下,用温水洗掉残留,门窗统统都清理,然后用糨糊把新春联贴上去,有的甚至还把猪圈、牛圈、鸡圈也要贴上“六畜兴旺”“肥猪满圈”“鸡鸭成群”等条幅。屋里屋外,一下子变成红彤彤的,马上有了过年的样子。接下来燃放鞭炮,开始团年。除夕夜,屋里炭火生得特旺,热气腾腾,大人包饺子,小孩换新衣,这是全家最温暖最幸福的时刻。
那时农村还没有兴起买春联,主要靠人写。记得小时候,村上会写毛笔字的只有两个人:一个姓张,另一个姓刘。他们属于大户人家,进过学堂,教过书,人们称其为“张先生”和“刘先生”,是村里仅有的两个文化人。起初,他们两个人都为乡亲们写春联,张先生性子急,爱写错别字。过年写春联图个吉利,一旦错了,很难堪,也很麻烦,张先生索性丢掉毛笔,从此不再写了。
这下苦了刘先生,每年寒假,他从学校回家就开始写春联,其他事都做不成了。由于他人和气,写得好,邻村的人也找上门来请他写春联。我考上中专那一年,到了腊月二十九日晚上,母亲猛然想起我家的春联还没写,她让我拿上红纸,赶快去找刘先生。这年父亲过世了,母亲压力大,事情多,丢三忘四情有可原。
那晚月亮很美,柔和的微光抚慰着田野,麦苗的嫩绿依稀可辨,路旁的树枝投下月影,还有身后的小狗如影随形,陪我走过寂静的山村小路来到刘家大院。看见院子坐满了人,屋里也站着好多人。这些人都是乡里乡亲,等候刘先生给他们写春联。堂屋的书案上,中间铺着红纸,旁边放着砚台,只见刘先生挥毫泼墨,奋笔疾书,那种专注的神情和深厚的功力,令人赞叹不已。我悄悄退出屋外排队,乡亲们你一言他一语地和我闲聊,有的说我考上学,为村上争了光;有的说我考上“秀才”,却不会写字,如果我能写字,刘先生就轻松了。听到这些话,我的脸上火辣辣的,感觉不好意思,并暗下决心学写毛笔字。
我买了本字帖,先从最基本的“点横竖撇拉”练起,利用课余时间,每天坚持练习一小时。没想到毛笔字很难写,练了一年时间,竟然写不好字,更不用说写对联了。1984年春节即将来临,我也放假回家,试着学写对联,结果不是字体大小不一,就是字行歪歪扭扭,真是丑媳妇难见公婆,我决定还是去请刘先生写春联。母亲鼓励我大胆写,说是自家看,不怕丑。于是那年我家的大门小门,猪圈牛圈,都贴上了我写的毛笔字。
又练了一年,字写得有点模样了,放到对联上去也比较顺眼了。我就把桌子搬到院坝去写,并将写好的对联放在院子的地面上,用石片压住晾晒。张先生背着双手走过来,站在那里观看,连连点头说:“不错!不错!”这时,住在来家垭的七八户人家,都来请我写春联,包括张先生家。第三年后,村子里找我写春联的人越来越多,一写就是好多天。
参加工作后,放假迟,时间紧。我就早早“开工”,摆好桌椅,备好笔墨,来者不拒,笑脸相迎,白天写,晚上写,往往要写到腊月三十上午十二点多才收工。
又是一年春节,我回家过年。母亲对我说,今年就不写对联了吧,离过年没几天了,帮家里做些活吧。我懂得母亲的意思,那时母亲有病,哥嫂当家,家里缺少劳力,都盼我回来能搭把手。可是乡亲们等我回来给他们写春联,怎能说不写就不写了呢?加之我常年在外工作,没有给乡亲们做过什么,假期正好是给他们做事的好机会呀!我决定春联还是要写,只是改变方式,不在家里写,逐户上门去写,以免来的人多给家里带来不必要的负担。
于是我带着新买的毛笔,提着大瓶墨水,挨家挨户上门写春联。老家的父老乡亲朴实厚道,热情好客,不论走到谁家,都会给我端上一碗香喷喷的荷包蛋,每碗都有四个,吃一家还可以,吃第二家就有点撑了,吃第三家实在吃不下了。但是乡亲的心意都在荷包蛋里,如果不吃的话,他们不会同意,我的心里也过意不去。没办法,我就建议他们每次打两个荷包蛋,但是最多只能吃四家,再多又吃不下了。最后我又不得不改变方式,每个院落选定一家集中来写,这样既节省时间,又避免肚皮产生意见。
母亲去世后,我回家少了,过年回去也只是为父母上坟,停留的时间短,写春联的事情渐渐淡忘了。所好的是村上后来又出了会写毛笔字的人,据说他写得比我好。再后来乡村兴起买春联,简单省事,质量又好。尽管曾经为乡亲们写春联的日子已成过往,但是那浓浓的年味和深厚的乡情永留心间,至今令人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