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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老屋志
2024-01-26  来源:本站原创

李春芳FjA安康新闻网

我家住的地方叫唐家院子,老屋建在石梁上,处于院子最外面的一排,土木结构,泥巴墙,石板瓦,楼上住人,楼下养畜。从对门看上下两层,推窗亮阁,进到屋里又矮又窄,属于陕南山区民居最典型的吊脚楼,修建于20世纪60年代。经过半个世纪的风霜雪雨,墙壁已是千疮百孔,满目沧桑,留在我们心头的,是挥之不去的童年记忆。FjA安康新闻网

老家地处秦巴山区,所在的生产队由几个自然村落组成,每个院子多则七八户,少则三四户。大院子的房屋户挨户、房靠房,虽杂乱无章,但错落有致,外面分不清房子是哪家哪户的。院子之间相隔七八百米,隔着山沟和山丘,站在院坝可目击几个自然村落,传递信息只需一声吆喝,有呼必有应。傍晚东边的狗朝着西边叫,一只狗发声会引发整个山沟的犬吠呼应。凌晨东头的公鸡一声鸣叫,西头的公鸡比赛似的响应,彼此起伏打鸣。鸡鸣犬吠为这个寂寞的山村营造了生机盎然的人间气息。山村四季变换,在太阳的照射下,呈现出一幅农耕时代的民居图景。FjA安康新闻网

老屋是农耕文化的产物,它靠山近水,绿树成荫,左边有一棵百年柿子树,挺拔粗壮,直插云霄,就像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日夜坚守在那里。秋天,柿子红了,像小灯笼一样悬挂在半空中。右边有一棵脸盆粗的核桃树,枝繁叶茂冠如伞,一股粗壮的树枝遮掩在房屋的一端,核桃熟了,掉在瓦上,滚到地上,意外捡到一个,便悄悄地揣进兜里,生怕主人家看见。当门有条小河,汇集山间汩汩涓流,转弯抹角流向任河,奔向汉江。离院子五十米处有口水井,清澈透明,是整个院子的生命之源,每逢过年过节大人们敬香烧纸,淘井补漏。水井很有灵气,天旱不干枯,下雨不满溢,始终保持着一定的恒量,满足院子二十多口人饮用。FjA安康新闻网

老屋坐西向东,太阳一冒出山头,第一束光芒钻进堂屋,房间光彩焕然,家具也变得鲜活起来。清晨炊烟从老屋上面袅袅升腾,宛如一条舞动的白绫,在树梢上萦绕,微风过处各家各户的炊烟与薄雾纠缠在一起,自由自在地向山野、向远方飘逸而去。不一会儿队长在对门吆喝“上工了”!只见五六十个男女陆陆续续钻进了包谷地里,淹没在绿色的丛林中,听得到劳动中的欢笑声,却看不清人的模样。下午太阳从西方射来阳光,透过窗户进入房间,整个房屋开敞明亮起来,土墙房顿时变得扬眉吐气。若遇晴天十五夜,明月照在半墙上,树影斑驳,随风摇曳,父亲搭个小板凳儿,赏月品茶,清静而惬意。FjA安康新闻网

老屋坎下和屋后都是菜园子,虽然没有小城镇的繁花似锦,却有山间的田园野趣,又得母亲的精心种养,两块菜园子充满着无限生机。母亲在里面种着各种各样的蔬菜,想吃什么种什么,吃完一茬,再种一茬,一年四季都有鲜菜可食。父亲在地边栽了几棵果树,五六年过去只长树不结果,母亲对父亲说:“你栽那果树有啥用,何不把它砍了,免得荒地。”父亲是个乐观主义者,笑着对母亲说:“怕啥,今年不结有明年,明年不结有后年,是树都要结果的。”过了一年,果树真的开花了,果实一天天变大,压弯了树枝,父亲用木棒支撑在树枝下面。果子快成熟了,院子的细娃儿时刻惦记着,用石头掷,用杆儿夺,果子在树上提心吊胆的长大,待到成熟时所剩不多了。FjA安康新闻网

老屋给我们从小到大带来欢歌与笑语,也留下许多悲痛与忧伤。在缺衣少食的年代,母亲长年累月在队里干活挣工分,天天劳动却分不到多少粮食,每年都要缺少三四个月的口粮,母亲的脸上吃了上顿找下顿的忧愁表情,我们心领神会。母亲是家的精神支柱,她一发愁,全家都不安,每次吃饭总是把干的给我们,自己喝稀的。弟兄俩略知大人们的苦楚,却无法分忧解愁,唯一能做到的不惹事、不打架,主动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让母亲尽快高兴起来。父亲是国家公职人员,远在他乡工作,每次回家都要带回一些馒头、糖果之类的食品,所以我们盼望父亲回来就像盼过年一样。FjA安康新闻网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生活光景也一年年变好。1980年,父亲退休了,弟弟春平高中毕业,遗憾的是高考仅一分之差落榜了,巨大的打击使活泼好动的他性情变得沉默寡言。父亲把吊脚楼一间闲置的房子腾出来,墙壁上糊满报纸,两块木板支了一架床铺,再把一张柴桌子放在窗口边,那时还没有电灯,母亲就把土墙剜了一个洞,里面刚好放一个墨水瓶做的煤油灯,权作春平的小书房,隔壁是猪圈,上厕所也非常方便。FjA安康新闻网

自从春平搬进书房,很少迈出大门。每天饭做好了,母亲就端去,估计他吃毕了,再去把碗拿上楼。有一次母亲要出门,便拿出两个鸡蛋对我说:“下午把鸡蛋和包谷米饭炒在一起,给平娃子端去。”母亲回来第一句话就问:“平娃子吃了没有?”冬天,母亲隔三岔五地端一盆热水让他泡脚,父亲常常在他书房门外探望:“饿不,冷不,想吃什么,我去买。”春平总是以一个“不”字低声回应。不知为什么那时的春平特别好哭,若是饭菜盐咸了,辣椒多了,或者洗脚水烫了,他眼泪水一滚就出来了,家里每个成员在他面前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他又哭了,总是像哄小孩子一样照顾着他的生活起居。一天,父亲焦急地对我说:“平娃子整天不出门,又不说话,有啥办法呀?”那时我已经是龙潭公社半脱产干部了,我回答父亲说:“不要紧的,他整天读书学习就是在找办法。”FjA安康新闻网

山村的夜晚一片漆黑,只有春平书房的小窗子还散发着微弱的亮光,有时一直亮到第二天凌晨。夜深人静,山乡沉静得让人窒息,柿子树上的猫头鹰不时发出“哇哇”的叫声,仿佛在陪伴这位高考落榜生继续深造学习。不知他从哪里找来过去皮纸印的论语、孔子等破烂的书籍,翻来覆去地读,读累了就写,写累了又读。我们也不敢问他学的什么,写什么,问多了他会哭的。过了两年他高兴地告诉我,他的处女作中篇小说《郑家女子》在《丑小鸭》发表了,从此之后他的情绪变好了,再不见哭了。在吊脚楼的书房里他写的草稿足足装了两大箱子,多是出版社退稿,尽是长篇小说,看到一堆空墨水瓶,简直难以置信,他不是在用墨水,而是在喝墨水。从那以后,他陆陆续续在全国文学刊物上发表中短篇小说数十篇,开始在紫阳县小有名气了。FjA安康新闻网

1985年我们俩弟兄离开老屋,相隔半年时间都调到县上工作了,我在县委,他在政府。母亲第一次到县上看我们,有人问:“大娘,你儿子在那里工作?”母亲指着县委大门说,老大在这个县工作,指着县政府方向说老二在那个县工作。在母亲眼里县委和县政府是两个不同的县,一时传为笑话。又过了十年,春平离开紫阳县,前往上海闯荡,开始了他人生最大的转折。在上海写作十年,硕果累累,出版发行长篇小说十几部,被安康学院引进回来,一直奔走在教学和创作的两条路上,成了现在的他。FjA安康新闻网

乡下老屋承载了一个家的历史,我们在里面生活,在里面长大,在里面娶妻生子。父母在老屋里熬过了艰难的岁月,度过了衣食无忧的晚年时光。去世后,我们把他们安葬老屋后的菜园里,终年守着心爱的小茶园,时刻望着他们亲手建造的土房子。FjA安康新闻网

父建吊脚楼,儿记以为志。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我回到老家,环顾老屋,一切都那么熟悉而又那么陌生。院子里只剩两户人家了,昔日的柿子树、核桃树不见了,满目沧桑的老屋虽破旧不堪,却依然依偎在山梁上,像是一位孤独沧桑的老人,企盼着远方的儿女归来。屋檐下两棵水杉树是我亲手所植,现在已有水桶粗了,高高矗立于老屋之上,默默地看守着我们家的老房子。吊脚楼的书房已结满了蜘蛛网,墙壁上泥土一块块散落,尘灰布满一地。看到这个又小又矮,又脏又湿的书房,抚今追昔,不禁让人肃然起敬,是她成就了一代人的作家之梦。 FjA安康新闻网

(责编: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