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祖琼
老家的房子坐落在岚城路外边,我们从小就在飞扬的尘土中玩耍。公路很窄,坑坑洼洼、七弯八拐,下雨的时候,车辙里涨出两条小溪。我们在“溪”上筑坝引水,浑身湿透,回家再领一顿“竹笋子炒肉”。
20世纪90年代,岚城路第一次扩建,我家房檐下贴的标语——“岚皋人民有志气 决心修好岚城路”,至今记忆犹新。通车典礼时,老师让我们趴在教室的窗户上数汽车,清一色的绿卡车,彩旗招展,锣鼓喧天,数来数去,半天也没数完。
每个夜晚,躺在床上,左边耳朵听着公路上断断续续的汽车喇叭响,右边耳朵回荡着四季河潺潺的流水声。公路与河床依偎着、交错着,向山外延伸。儿时的梦,也被汽车和河水带走,飞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大人们都向往山外的世界,他们坐车顺着河流往下走。他们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走了,就不愿再回来。我跟他们想的不一样,我想往山里走。常常坐在门口,低头看看脚下淙淙的流水,又抬头眺望从山里钻出来的公路,思绪逆流而上。我想知道,水是从云端流出来的吗?路是否修到了天边?
十八岁那年,忍不住偷偷骑了表姐的踏板车,沿着岚城路,循着四季河,追根求源。还没走多远,就被一个泥坑绊倒,摔在石子路上,浑身挂彩。又过十年,我们开车前往神田草原,平坦的水泥路贴着河床徐徐延展,路的两旁古树参天,浓荫遮天蔽日,清凉的山风灌进车窗,浑身上下都透着舒坦。到了山腰,水和路渐渐分道扬镳。水泥路变成了柏油路,绕着山梁蜿蜒而上。河水隐入林间,被扯成几绺,藏在山谷里若隐若现。时而变成路边飞溅的瀑布,时而变成密林里静谧的浅滩,时而是只闻其声不见踪迹的细流,时而在崖壁乱石之间激起雪白的水花。
公路又盘旋着转过几道弯,水就再也见不到了。人和车仿佛钻进了一条绿色的隧道,头顶是蓝莹莹的天,两旁是绿茵茵的叶,路边还有黄的、白的、粉的,形态不一的野花。经过一段笔直的路段,一眼望出去,藏青的路面和碧蓝的天空无缝衔接,浓密的绿荫和柔软的白云交融相连。孩子激动地在车里叫喊:“快看,我们的车要开到天上去了。”
路修好了,神田大草原和冰雪乐园就火了。这几年,我时常在不同的季节,陪着外地来的朋友上山。去看漫山遍野的红叶,也去看白雪皑皑的草原。
挑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游走在岚城路上。沿途的风景太美,车要慢慢开,每走几公里,窗外的景色就会换一种底色。越往上走,底色越深越鲜艳。及至山顶,回身遥看,柏油路好似一条苍龙俯卧山脚,迂折盘绕,一条条红色的减速带是它身上一环一环的花纹,在两侧成片成片黄澄澄、金灿灿、红艳艳的树叶映衬下,“龙”也灵动起来,似乎就要凌空飞起,惹得游人的心也激动起来,手机、相机咔咔拍个不停。
下过几场雪,岚城路变成了一幅水墨画。路是画的主笔,大地和天空是留白。路旁树干上披着银装,光秃秃的枝条被白雪包裹,经过寒夜的冰冻,更显得晶莹剔透。道路没有结冰,每天有专人管护,开往冰雪乐园的车辆在画里穿行。进入乐园的拱门,里面是另一个绚丽的世界,积雪的白是底色,彩色的卡通人偶点缀其间,格外醒目。滑道里飞冲的雪圈拖着人群的欢叫,惊落了松枝上的积雪,扑簌簌落在游客的帽檐上。打雪仗嘛,堆雪人吧。大人们在找童年,孩子们躺着撒欢。在玩乐的间隙,我忍不住感叹:要是没有这条岚城路啊,上哪儿去觅这一处世外桃源。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岚城路是我梦想发芽的地方,也是我想要归去的地方。去看四季不同的风景,品味人生经历的漫漫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