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小鹏
写下文章题目时,刚参加完姐姐公婆的葬礼,看着泪眼婆娑的姐姐一家,想着侄女那句:“我再也吃不上奶奶包的汤圆了。”我的心不由地一颤,元宵节本应是一家团圆的日子,此时却天各一方,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
那时正月十五的早晨,汤圆一定是我家的主场。家人围坐吃汤圆,寓意来年必是红红火火的吉祥团圆,这是父母饭桌上常爱唠叨的话语。自家石磨做的汤圆粉,大竹匾装了在阳光下晾晒,不时拿筷子拨弄,每一撮粉都透着阳光的味道。清晨照例是母亲最早起床,清扫院子生火做饭后,往灶洞里填柴,全家起床时火盆里就有旺旺的火燃起来。
母亲和面时,一捧捧白雪样的汤圆粉在她手中听话的聚拢,化为一个个小剂子小圆球,搁在手心压一个窝,放进秘制的核桃花生橘皮红糖馅,用虎口一点点收口合拢,摆在案板上好似列队出征的胖和尚,煮进锅里就像千军万马激战沙场,整个过程看似简单却颇有玄机,我曾多次尝试但终以母亲的救场结束。
吃汤圆时,每人碗里都是吉祥数字,三阳开泰,四季平安,五谷丰登,六六大顺,母亲包的汤圆太结实了,往往吃到四季平安便再也吃不下去了,煮好的汤圆里总会放一勺蜂蜜,父亲说这样既好吃还帮助消化,吃完汤圆每人再喝一碗汤,一整天就这样暖洋洋而甜蜜蜜的开始。
那时我最不喜欢这样甜腻的吃食,可元宵节吃汤圆却是无法绕开的传统。每年随父亲回老家祭祖,乡亲们的招待都少不了汤圆。抓一把麦草填进灶洞,风箱呼呼地扯起来,火苗舔舐着铁锅,袅袅的氤氲中,乒乓球样的汤圆在铁锅里浮浮沉沉,空气里弥漫着麦草与甜酒香味。
端着粗瓷大碗,看着那一个个笨拙的玉球,让我每走一家都在琢磨着如何推辞逃脱。一次自作聪明的翻过人家院子的矮墙,却在护院狗的狂吠追击下四处逃窜,田野、牌楼、瓦屋顶在前方不停晃动,惊魂未定时遇到一位中年妇女,用乡音唤我:“我送你回去。”愣怔之时,她已牵着我绕过一堆堆麦草,来到父母所在的院落,而后招呼他们去家里坐。那一刻我在惊悸中完成了对故乡的认知,这汤圆或许就是奔赴故乡的船票。
小时候,父亲牵着我在老家的大街小巷游逛,看各式花灯,装扮俏丽怪异的社火,漫天绽放的烟花,听父亲讲老家的旧事。碰到喜爱的手工龙灯,脚步便挪不开了,直到一手提着灯,一手被父亲温暖的大手牵着,欢快地奔向巷子尽头的舅舅家。很多年了,老家村庄纵横的阡陌,袅袅的炊烟,甜酒汤圆的味道,仿佛就住在了心底,恍惚间就明白了父母当年教我们包汤圆的苦衷,或许他们就是用这种方式,延续着我们对老家的记忆。
那些年的元宵节,我们都会不约而同地埋怨清晨漫长的等待,也曾不止一次地提及要是有现成的汤圆买多好,可父母却说现做的汤圆才好吃。我虽不喜欢吃煮汤圆,但每每炸元宵,却等不及端上桌便一抢而空。那元宵经过油的沐浴,色泽金黄,外酥里糯,吃一口便回味无穷,以至于父母不停歇地忙活,好半天也轮不到自己享用, 现在想来我们那时是多么地不懂事。
如今,父亲已走了很多年,母亲也日渐衰老,生活条件日趋向好,物质愈来愈丰富,小吃摊、超市给予我们丰富快捷的选择。各种品牌、各种味道的汤圆,让我们的味蕾有了全新的体验,但记忆里的那些味道并未远走,随着一年又一年的元宵节而源远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