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正生
山,不知其几万年,
水,不知其几万年,
滩,不知其几万年,
滩上鳞次栉比横陈的巨石不知其几万年!
江河直下,
在这里向左拐了一个弯,
撞向北边的山崖,
又向右直奔过去,
汉江在这便成为一个巨大的U字形,
江水在U字的底部便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江流在这里四季轮回。
春和景明的桃花汛期,
薄冰清澈的冬腊岁月,
雾霭冥冥的晚秋时光,
阳光媚好的清晨傍晚,
在寻常朝暮里,
漩涡水流清澈见底,
性情温和,
包容生灵万物。
但见,
艄公荡桨撑渡,
纤夫嗨呼啦滩,
渔夫见机撒网,
顽硕戏水洗尘。
然而,
夏秋暴雨滂沱之时,
万千水流汇聚,
江水暴涨,
汹涌澎湃,
左冲右突,
这里的江水便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水助涡旋,
涡随江转,
推波助澜,
深不可测!
涡底的巨石相互撞击,
声震于耳。
浑浊的洪流中,
江面飘浮着枯枝败叶,
层层盝叠!
这时的漩涡,
像巨大的天坑和黑洞,
只要被卷入其中,
万物都无法逃脱它的吞噬和撕咬;
掉落进洪流中的牲灵一路还在挣扎,
到了这里便被旋入河底,
再次浮出水面时,
已经四肢不全,
像被车裂!
上游冲剭下来的树木和屋架被旋入进去,
漂浮上来就只剩下了碎片。
江上一片狼藉!
每逢这时:
江流咆哮之,
漩涡翻滚之,
万物挣扎之,
行人远避之
牲灵嗥啕之,
飞鸟深藏之,
船渡深缆之,
河工兴叹之,
……
对洪水中的漩涡,
人们根本无望征服,
只能祈求平安。
然而,
岁月更替,
年复一年,
仍是大雨滂沱,
仍是江水泛滥,
仍是漩涡肆虐,
仍是灾难频现。
恐怖的阴影,
在一代一代人心里,
阴魂不散,
提起它,人们
即刻敛容,
大惊失色,
惊恐万状,
绘声绘色,
灾难如在眼前!
然而,恐怖终将过去,
伤痕终被抚平,
今天:
上下游水库静泊平铺,
坚固的桥梁横跨南北,
整洁的小镇横贯东西,
淳朴的民风拥抱商旅。
更兼,
凤堰层叠的明清梯田,
蜿蜒曲折的自流灌溉,
世界遗产明珠在秦巴之际闪耀,
昭告天下。
于是,寻常可见
游人来到江边寻找诗意,
青年走出丛山寻找远方。
蓝色的湖水中,
有渔人垂钓撒网,
有游艇劈波斩浪;
白色的沙滩上,
有好事者向天空放飞纸鸢,
向江心掷打水漂。
……
昔日漩涡洪灾的恐怖,
早已被人们淡忘,
人们反而以洪水中的漩涡给这里的小镇命名,
直呼它为“漩涡镇”。
今天,
这座小镇已是新建,
老镇子的半条街已在往年的一次特大的洪水撞击下随山体一道坠入漩涡。
我就是在这次灾难中被父亲抢救出来的幸存者,
那时,我还是裹在破布中的婴儿。
此后,
每念及此,
我便常诫:
天不亡我,
必有所托。
漩涡,我的家乡,
我见证了您的今昔。
汉江水啊,
你千年流万年淌,
漩涡浪啊,
你几回跌几回涨,
汉水谣啊,
你年年泣,年年唱。
江水曾经像蛟龙,
狂放不羁,
势能扙地掩岳,
生吞万象!
而如今,
你已
静如处子,
温顺安详!
汉江流上古渡头,
汉水迂回状如钩,
奔来猛如不羁马,
到此踌躇不东流。
扶摇漩涡成天坑,
万物触底无生路!
且喜人间已降龙,
清水镜面一望收。
脱稿于2024 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