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壮壮
先是夕辉璀璨,继而旷野朦胧,再往后,便是暮色四围,天帘沉沉。从夕阳的辉煌到夜晚动人的凉爽与阒静,好像只需要一顿饭的工夫。一双筷子,一碗面条,再加上一个小马扎,就足以度过这段美妙的时光。还未来临的夜晚总是叫人憧憬,它如此幽凉又如此宁谧,仿佛等待一个温文尔雅的姑娘,让人在还未见面并即将见面的时刻,心中涌起欣喜的忐忑。
然而并非所有温文尔雅的姑娘都如你所期,她可能会拥有一些无伤大雅但你又不甚喜欢的小缺点,譬如她喜欢紫色而你又恰恰不喜欢,她喜欢摇滚而你却乐于听几曲轻音乐,彼此皆无过错,但就是相对无言。也许会有只需并肩静坐就能感到十分美好的时刻,可究竟太少,大多时候,会彼此尴尬、局促,或是其他的不适。
沉默的夜晚需要一盏灯,灯会替夜晚说话。当然,灯的说话还需要借助笔。犹记得中学时,我心中初萌对异性的爱恋,一个外向活泼、古怪精灵的女孩子深深吸引着我,月光似乎为她镶嵌了一道玉莹的边,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我眼里画十字般闪着光。我的异常很快被寝室的哥们弟兄知晓,在一个幽凉的夜晚,他们鼓动我去写一封信表白心迹,并围坐在一起七嘴八舌地“出谋划策”,整个寝室热闹喧吵得如同古装剧里的军营一般,既有各抒己见地喧吵,又有肝胆相照的深情。青春的甜蜜,就如同那雪纱裙一般的皎皎月光,美好,却未必能永续。光阴之河不舍昼夜,岸边的我和她也终于各安天涯,鲜有联系,曾经为我锦囊献计的“军师”们,现今也是一年才能见一回面。然而每每想起他们,我都会很感激,他们用友谊的灯火,点亮了我那迷茫的青春静夜。
照亮漆黑夜晚的灯火,自然也会有亲情。在高三的后半段,尤其是高考前夕,我的成绩出现了巨大的波动,如过山车一般,我自己,也因之变得喜怒无常。那时的我常常易怒,不懂得控制情绪,容易迁怒他人,而母亲,是被我迁怒最多的人。害怕我摔碗,母亲把家中所有的碗筷全部换成了不锈钢材质,每次周考、月考后,从不敢问我成绩,而是从我同学的父母那里旁敲侧击。为了稳固成绩,我常常熬夜做题,可一旦遇到做错的题或者不会的题,我便开始肆意迁怒、怨怪周遭的一切。至今仍记得,有一个下雨的夜晚,一道数学题我解了许久不曾解出,于是暴雷般炸响,责怪母亲的呼吸声扰乱了我的思路,坐在床头的母亲先是一愣,而后嘴巴张了好几次,终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她默默地起身,出屋,然后用最轻的动作关门。那日以后,凡我学习的时候,她都站在屋外,趴在窗子上静静看我。我高三那么多沉默且沉重的黑夜,是母亲默默守护过去的。彻夜不熄的灯替她站在黑夜里。
师恩,也是照亮漫漫长夜的灯火。上大学后,同学间的贫富差距开始显现。大学以前,都是穿着统一的校服,不允许留发型、戴首饰,大家看起来都一样;上了大学,农村娃依旧是小平头、粗布衫,以及被水浆洗得发白发硬的裤子,而家庭富裕的孩子,则各个如红地毯上的明星,朱缨宝饰,烨然若神人。刚刚二十岁的年轻人,心智还不成熟,重视外在而轻看内里,又有较强的虚荣心。那时的我,常常陷在因贫穷而导致的自卑中,我的辅导员老师为使我重拾信心,经常允许我使用她的教工卡乘坐校车、食堂打饭、坐她私人车的副驾,并给我许多可以出风头的机会让我露脸,使得我虽家境贫寒、相貌平平,仍能昂首阔步于人前,度过了自信充实的大学时光。
今夜又是一个无风、无云,也无星月的黑沉沉的夜,我坐在屋内,感受着无边的寂寞,也享受着宁静的孤独。打开手机,那些曾在我成长中照亮过我的灯盏们,一一躺在好友列表之中,已经很晚了,他们都已熟睡,卧室顶上的灯光洒在屏幕上,仿佛他们在与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