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木兰
天为乾,地为坤。寻思着自己住了十多年的高楼,也该沾沾地气,去寻访寻访大地上一切有灵性、有意趣的事物了。于是晨跑时我用心拥抱过一棵樟树,热烈地和一棵桂花树打过招呼,用清水虔诚地供养一枝美人蕉。
许慎在《说文解字》中解:“土,地之吐生物者也。”对“土”的说解是吐生万物的土地。即土为万物之母,“万物土中生”“万物土中灭”。
《素问》里:“土曰备化。”五脏与五行相对应,木对应肝,心对应火,脾对应土,肺对应金,肾对应水。脾乃气血生化之源,是后天之本,土,具有生生之义,为世间万物和人类生存之本,故脾土并称。
李叔同在《晚晴集》中写道:“山谷雷鸣,音传千里,一叠一叠,一浪一浪,彼岸世界都收到了。”或许因为念念不忘着沾地气,佩兰堂的古琴雅集便让我遇见了辰溪大洑潭村的土陶非遗基地。
梅雨之夕,雨水总是淙淙地下,走到哪哪都是湿漉漉的,这不免让人担心土陶基地是否到处泥泞不堪?来自四面八方的二三十个琴人汲着湿漉漉的鞋子,收着湿漉漉的雨伞进到大厅,诧异地发现所有厅房的地面异常的干爽干净。“这里的地面不回潮吗?”想着我家楼下那湿漉漉的积了水的停车场,我好奇地问。“土会呼吸,会吸水,地面自然不会潮湿”,土陶基地省级非遗传承人阿兰老师答。头一次听到土能呼吸,真有意思。眼见为实,展厅墙面由无数块土砖严丝合缝砌成,地面是清一色的原土,在茅草和瓦棚的遮庇下,土地在不为人知地一呼一吸,承接世人的双脚,温润厚重却不湿润。
辰溪产陶可远溯至7800多年前的高庙文化。土陶非遗基地有80多亩地,曾有11座窑,窑身宽大且长又高,这里的龙窑生产群是江南地方至今还在生产的最大龙窑生产地。
“后窑前后相连有18个窑洞”,阿兰老师带着我们弓身钻进了目前休产的后窑窑洞中。后窑俯卧在大洑潭村山坡上,长长的窑室沿着山坡向上缓缓攀爬,仿佛一条巨龙,这就是龙窑的来由。《说文解字》对窑的描述是“烧瓦灶也”,简单说窑就是控制火焰、烧制陶瓷的空间。每个窑洞中的火膛在最下面,两洞之间留有通气孔,称为火道,窑洞左右两侧皆开了尺把长和宽的投柴口。烧窑时,左右投柴口的两个师傅配合默契,大声吆喝着“投柴喽”,同时将柴火投向火膛口,先是点燃最下面的窑洞,因窑洞依山坡缓缓上走,火道垂直向上,火焰流动方向依次向上,火势大时,火焰形成了龙卷火,火龙呼啸着循环舞动,无比壮观、恢宏。循环的火焰从摆放的陶坯底部穿透直到顶部,使每一块陶土受热均匀。长长的窑洞延长了火焰的流动路径,减缓热气在窑内的流动速度,火气连绵不绝,从而充分利用了热量,第一个窑洞的窑内温度可以达到1000多摄氏度。泥土塑造的陶坯经过这一系列的烈火的煅烧实现了它的华丽转身---成型、成器。
长年烈火的淬炼,窑壁一些地方结了大块大块的釉,看起来像琉璃晶莹,摸起来像钻石光滑坚硬,一些地方则布满了蜂窝状小孔。因辰溪土陶依然保留原始的柴烧工艺,故而伏龙肝在这里是存在的。所谓伏龙肝是历经多年用草或木柴而结成的灶心土,《本草求真》写“入肝、脾”,有温中燥湿,止呕止血之功效。
阿兰老师递来一把小茶壶,乍一见以为是竹篾编织而成,近看才知是用刻刀一刀一刀细细划出来的竹编纹,我轻轻转动灵活流畅的壶盖,壶身发出轻微的、悦耳的“丝丝”声,听觉和触觉敏锐地捕捉了陶器的松透和通透。晚上,阿兰老师为琴人们搬来了陶灯照明,烛光穿过镂空的陶灯罩,散落在琴桌上,明明暗暗的光影交叠,刹那间落月摇情满江树,引人入幽。离琴桌不远处的左右各竖立着一米八高的落地大陶瓶,这是阿兰老师扛起大木杆亲自和五个男工一步步从山脚抬上来的,大陶瓶足有两百多斤重,阿兰老师真是吃得苦、霸得蛮,我笃定淳朴的她具足了土地一样的品质。
自幼生长在陶瓷世家的她,从小看着泥和土糅合成坯、历经火淬魔术般变成一件件精致精美的陶器,痴迷上陶艺。多年来她辗转北京、广州多地学陶艺,2017年怀着对病逝丈夫的思念,拖儿带女地回到家乡挖掘当地土陶历史文化,保护龙窑基地。2019年成功申请非遗基地,开发新产品170种。在她的带领下,土陶非遗基地迅速成长为怀化市中小学生研学基地、劳动实习基地、文旅驿站、吉首大学实习基地、怀化学院校企合作等基地。
阿兰老师抬来的大陶瓶一出场,古琴和陶境似乎一下子就链接上了。古琴有四千多年历史,是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大音希声,历经千年经久不衰,陶经烈火焚烧而成佳质,琴声生陶境,余音绕梁,场景出奇的美妙和谐。想着阿兰老师带领一帮陶艺人坚守传统陶艺,在泥土和烈火中重塑自己的人生。又想着我们这二三十琴人,为琴而往,虽如蚍蜉撼树,然爱我所爱,无问西东。陶为烈火所淬,梅为冰雪所蕴,遂抚一曲《梅花三弄》。
琴与陶皆为上品,陶为器,再加一个陶,便为“陶陶”,此乃和乐之意。琴陶今儿个永以为好,且陶陶,乐尽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