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越
站在教学楼下的树旁,我习惯性地伸手比了比。树枝丫又悄无声息地往上蹿了一截,最顶上的新叶已经能轻叩二楼玻璃窗了。这棵树,是这栋楼初建的那年春天栽下的。
那时的光景还历历在目——瘦弱的树干需要木棍支撑,叶子稀稀疏疏,风一吹就瑟瑟发抖。如今树皮皴裂成深浅不一的沟壑,像极了我教案本里逐年累积的笔迹。四月,米粒大小的花藏在叶丛里,香气却藏不住,漫进教室,正好给诵读《诗经》的孩子们送上一缕天然的甜香。
这棵树见证了多少孩子的成长。那个总爱在浓荫下背古文的女孩小茜,不久前发朋友圈,说她站在大学礼堂里竞选班长,忽然就想起初中时在树下第一次鼓起勇气参加朗诵比赛的情形。她在给我的信里写:“树看着我呢,就像您看着我一样。”读到这里,我的眼眶湿了。孩子们就这样一个个羽翼渐丰,像雏鹰振翅而去,留下树上空了的枝丫,在风里轻轻摇晃。
不过很快,新的嫩芽就会长出来。今秋开学,又一群新鲜的面孔出现在树下。他们穿着略显宽大的校服,眼神里一半是怯生生,一半是亮晶晶的好奇。我知道,属于我们的故事就要开始了。
故事的第一章,从那堂关于“语文有什么用”的辩论课上展开。小王猛地站起来:“老师,人工智能都能写诗了,我们为什么还要背古诗?”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支持这个说法的同学说语文是精神的根,反对这个说法的同学说数理化更实在。我看着他们争得面红耳赤,忽然想起多年前另一个孩子在树下问过同样的问题。时光流转,问题依旧,而每一代人都在寻找自己的答案。我没有打断他们,只是听着那些稚嫩却真诚的声音在教室里碰撞——这碰撞本身,或许就是答案。
运动场上的故事是另一番模样。八百米决赛,小李在最后一个弯道摔倒了,膝盖擦破了一大片。他趴在那里,时间仿佛凝固了。我正要冲过去,却见他用手背抹了把脸,猛地撑起身子,一瘸一拐地冲向终点。夕阳给他镀上一层金边,那个倔强的背影让我想起树在暴风雨后重新挺直腰杆的样子。有些课,不在教室里上,反而更深刻。
放学铃声悠长地响起。树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横在水泥地上,像岁月的刻度。我忽然明白了:孩子们是树上的叶子,一季一季地更替;而我们教师,是树的年轮,一圈一圈地记录着叶子生长的故事。飞走的雏鹰属于辽阔的天空,新来的雏鸟属于这个温暖的巢。
我整理好教案本,轻轻拂去封面上的一片落叶,向着那间亮起灯光的教室走去。在那里,新的故事正在书写,窗外的树也在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