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明
见到水生时,他一身泥水,人长得憨憨的,胡子拉碴,一把铁铲不离手。半新不旧的胶鞋,湿漉漉的滴着水。年龄大的称他为水生,年龄小的名字便叫他水叔。
水生是村子里的一名放水员。这个差事辛苦得很。全村2万亩水稻灌溉全凭水生去调配,是个出力不讨好的活。当时村子里选择放水员时,争议很大,提名的人很多,村干部和村民心里知道,放水员要公道正派,上下兼顾,一碗水端得平才行。如果私心重,偏心眼的人无法胜任。选来选去还是看上了水生娃子。水生兄弟两人,老大在外工作,父亲因脑出血去世得早,他未成家,和母亲相依为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悠然恬淡的生活。
水生心地正直善良,孝敬父母,对人热心厚道,村子里的红白喜事,他总是忙前忙后,热心张罗,谁家有事他总是跑前跑后,忙得不亦乐乎。他家的庄稼地也耕耘得如一枝花,地里的麦子、水稻青翠欲滴,长得绿油油一片,见不到一根杂草和稗子,每年五谷丰登,收获沉甸甸的劳动果实。他家房前屋后的蔬菜,随着季节的更替,菜园里变化着不同的色彩,红黄蓝白紫,四季轮回不间断,菜园子里的菜源源不断,除满足全家人唇齿间的美好享受外。还拿到集市上贩卖补贴家用。每年到了夏灌时节,龙口夺食,水生起早贪黑,忙完自家的农田后,还要给上村近邻的人帮忙犁地、插秧,他干农活肯吃苦,从小敬畏脚下的土地,父亲在世时常教育他:人哄第一次,地哄人一世。好田是耕出来的,好庄稼是汗水换出来的,只有深耕土地,才会长出茂盛、丰收的庄稼。他给人家干活也是一滴汗水八个瓣,出勤又出力,当作自己家里的田地来耕种,给邻居们留下了很好的口碑。农闲的时候,水生喜欢到村子里的几位“老寿星”家里坐坐,爱喝茶的给带点“大脚片”过去,农村人喝茶喜欢喝口劲大的茶叶,从家里给喜欢喝酒的老人带去自己家烤的黄酒,陪老人喝几口,这些老人们平时不常出门,话不多说,只有见到水生后,话匣子便拉开了,有说不完的话语,事后还夸水生是个好后生。
水生被大伙儿推荐当上放水员后,一天忙碌得很,夏季酷暑高温,太阳毒辣辣的,水生每天在鱼肚白的时候就起床,母亲心疼儿子,早早为其做好了早餐,几个萝卜包子,一碗绿豆稀饭,水生行走在田间小路上,就看到了农人们已经下地干活了,见了水生都热情打着招呼,问水生吃没吃,夏灌的水能保灌吗?用水紧张不等等话语。水生一边应声着,老规矩!上流下接,轮灌续灌,均衡受益。他一边说,一边走到田间渗水的地方停下来,用铁铲使劲挖去一坨带水草的泥块,堵上窟窿,堵住漏水的缺口。临走时,还对农人们说:不要浪费水资源,杜绝田间地头里的渗、冒、泡、耗水现象,把水用在刀刃上。
夏灌开始后,水生忙得如陀螺般旋转不停,白天他上渠道巡查放水,但偷水的农人们很多,明明是给上游放的水,下游的村民趁水生不注意,三下五除二挖开缺口,让汩汩流淌的渠水向下游的田地漫灌,上游村民发现后就去堵缺口,不给下游放水。夏灌时,与其千犁万耙,不如早插一下,农人们都想先灌水插上秧,对多年制定的轮灌制度抛掷脑后,年龄大的沟通后讲道理,年轻的后生们血气方刚,容易冲动,走火入魔,水到了田间地头,别人想从灶中取柴绝不答应。这样就接连不断地发生了水事纠纷,起初是对骂,脏话粗话从嘴中喷口而出,双方骂得很难听,最后竟动起手来,打得头破血流。水生夹在中间只能劝和,天气燥热,人又在气头上,水生的话都没听进去,有一回为了劝解水事纠纷,水生的头部还挨了一闷棒,头上起了一个大包,他全然不顾,迈着疲惫的步伐,求助当地公安机关劝解处理。
夏灌时,是水生一年放水生涯中最难的挠头事,在利益面前,乡里乡亲的,平时讲理的人不讲理了,都变得自私起来;平时性情温顺的人,也变得喜怒无常,火气大得很。水生说破嘴皮,跑断腿就是为了减少夏灌时的流血事件。用水高峰时,水生忍受蚊虫叮咬,人晒得黝黑黝黑的,双眼熬得通红通红的,浑身上下沾满泥浆,老远就能闻到身上的臭味。晚上人们进入了梦乡,享受夏日的清凉,水生还在黑灯瞎火的晚上蹲守在渠道上,渠道周围的住户有的不讲公德,随便把废塑料袋、纸壳、树枝、生活垃圾倒进渠道里,放水时这些垃圾顺渠而下,遇到分水挡墙时,这些生活垃圾就堵塞了渠道,影响水的流速。每当这时,巡水的水生看到后,“扑通”一声跳进渠道里,用手打捞着漂浮物,食指被荆棘划破,但他习以为常,直到打捞完漂浮物,水流顺畅时才上岸,浑身冻得起了鸡皮疙瘩。晚上酷暑难耐,肚子饿得咕咕叫,水生狠狠心跺跺脚,强忍饥饿,困得不行就倒在渠道边的草丛里呼呼大睡起来。有次夏灌时,下游用水紧张,不知什么原因,轮灌下的水量越来越小,下游稻田嗷嗷待水,水生趁着夜色向上游巡查,在一个分水处闸门,发现有一棵枯树挡住了水路,上游的浪渣和漂浮物已涌满闸门周围,造成水量锐减。水生跳进齐腰深的渠道中进行打捞,此时,田野空旷,水声滔滔,人烟稀少。只有水生在漆黑的夜晚打捞着。突然他大叫一声,迅速伸回右胳膊,他的手被一条毒蛇狠狠咬了一口,他意识到情况不妙,便从水中爬上岸,很快,毒性发作,不省人事地倒在渠道边,多亏了一位过路人发现,把他送进当地医院进行救治,如果迟到半小时,他的生命就休矣。村民知道后,一伙一群地赶到医院看望他,他的病房里被堆满了鸡蛋、牛奶、饼干等营养品。
夏灌结束后,用水得到缓解,水生也消停清闲些,村子里的嫂子们见水生老诚人品好,纷纷给他介绍对象,都被水生谢绝了,放水员领的钱少,管的事多,每年只有区区的几百元报酬,别人根本看不上,母亲也劝他别干了,这活太累人了,只有水生默默无闻干着,一干就是十多年,每年水稻、小麦丰收时,村民给他家里送来了新米、新面,有良心的村民拍着胸口说,没有水生的付出哪来粮食的丰收,可就是这样一个好人,他为了救一名落水儿童而意外身亡。
那是一个夏日的晚上,水生在巡渠中,听到一个小孩的呼救声,他一头跳进渠水中寻找着,很快抓住了小孩的手,他奋力将小孩推上岸,而他自己力气不济,一头落入水中,渠道的尽头是一处深潭,水生被冲到深潭中,下面淤泥太深,水生被无情的水淹没了。事后小孩和全村人都赶到深潭打捞水生的遗体,村主任把自己做的一副好棺材安殓了水生,水生的后事在全村办得最热闹最排场。从此后,夏灌放水时,再也没有争水斗殴事件了,村民们深深怀念着水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