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春平
11月17日 武夷山
早上九点在省作协机关举行了简短的出发仪式，作协党组书记黄道峻、专职副书记齐雅丽和副主席闫安分别作了讲话，我代表此次出行的“陕西作家海上丝绸之路采风团”做了表态发言。这些年来，我好像经常代表陕西作家在某些场合说话，感觉没什么说的，只说了两句。然后出门上车，直奔咸阳机场，并在安检后简单用餐。我要了一个肉夹馍，20元。
之后看微信才知道，11月17日是路遥去世的日子，作为陕西作协采风团，作协选择在这一天出发，是巧合还是有特殊用意?不知道。但路遥的文学精神是值得我们学习的。1984年我坐在路遥办公的位子上给《延河》看小说稿，我经常翻阅他抽屉里的书信和俄罗斯文学，对我是有所激励的。
飞机飞行两个小时后开始下降，白云退去，天空碧蓝，从飞机上往下看，可以看到层峦叠嶂的青山，线条流畅的高速公路，清新淡雅的村落。机场很小，不需要在机场内耗费时间，非常快捷。福建省文学院院长吕纯晖女士来武夷山机场接机，这是一个很优雅的作家，有着南方女子的精致与妩媚。她以主人的姿态讲了几句话，一脸喜气，满心热情。然后直接把我们拉到第九届海峡两岸茶博会现场，我们有幸赶上了茶博会的最后一天，在这场“缘聚武夷，茶和天下”的盛会上，全国各地茶业企业万商云集，茶香溢荡。遗憾的是，陕西紫阳县的焕古茶参展企业的展厅已空无一人，可能是带去的茶叶全让参观者买光了罢。
夜宿武夷山庄。山庄是一个别墅群，临山而建，风景奇美，古树密浓，桂香飘荡。发了房卡，各自拎着行李，去寻找自己的住处。福建作协的朋友称，大领导来了就住这里。饭间，东道主向我们介绍说，武夷山茶是最先销往欧洲的中国茶叶，是海上丝路的主要商品之一，一直在海上丝绸之路上扮演着重要的角色。这是武夷人的自豪与骄傲，也是我们此次采风首选地的重要原因。
极为可口的晚餐之后，主人把我们带去看山水实景演出《印象大红袍》，我被震撼得流泪两次。不是剧情感人，而是声光电在艺术地结合中所产生的奇异效果。离开剧场时，我一直在琢磨:武夷山，茶文化，文化茶……
11月18日 武夷山
早晨睡到自然醒，起床的时候才过六点。万籁俱静，生怕洗漱的声音吵醒了邻居。泡了茶，打开房间阳台的门，我发现我居住的位置极佳，只见青山近耸，离山壁不足一丈，绿植满目，竹枝临窗，秀色遍地，还有一层薄雾缭绕。但闻流水淙淙，小鸟啼鸣。心想，此乃天赋异景，可入诗，可入歌，可入画，亦可入药:专治心浮气躁，它能让你瞬间平静下来。
在福建省文学院同仁的陪同下，我们早餐之后就出发了，向武夷山天游峰进发。进山便见云雾缭绕，如梦如幻，有几分宗教圣地的样子。山下有酷似人体的双乳峰，导游说这是女性的骄傲。武夷山中道观、庙宇密集，多达270余处，造就了“千载儒释道，万古山水茶”的人文景观。从容舒缓的九曲溪从山中温婉穿过，平时可放竹排，因近日多雨，水位太高而放弃。
天游峰下藏着文化瑰宝一一朱熹武夷书院，亦称武夷精舍，宋代理学大家朱熹常年在此讲学著述，书院为全国极负盛名的高等学府。内有教室，立万世宗师之像。朱熹《朱子四书集注》《诗集传》等多种著作即在此修成，成就了理学正宗，后世学者誉之为三代下的孔子。
天游峰壁立万仞，一面石壁如钢铁打造，凌空而立，一眼能看出它的硬度，望之生怯，一部分作家登顶去了，我和其他几个有恐高症的便在山腰亭子里喝茶聊天，谈当代文学的现状和80后70后作家，以及网络文学的创作，感慨良多。两个小时后，登顶的朋友们下山了，个个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流着细汗的女作家周暄璞对我一脸鄙夷之色，说:“在这里喝茶有意思么?我们体验了征服的快感!你们白来了。”
下午游览大红袍基地，各种大红袍茶都在九龙寨峽谷的岩土上种植。我们观赏了著名的大红袍母树(始祖)“三丛六株”。让我惊讶的不是茶叶，而是茶园两边的山，那山侧面光滑，坚硬，草木不生，一座山就是一个石头，一个石头就是一座山。于是羡慕起来:羡慕大红袍，生长在如此美景之中。羡慕山中美景，它以瘠薄的土壤养育了这驰誉中外的历史名茶。羡慕武夷人，有这样的山，有这样的茶。此乃山之幸，茶之幸，人之幸也。
在蒙蒙细雨中，我们在武夷山大红袍景点母树茶寮上坐下来品茶，一杯大红袍下喉，有人居然夸张地尖叫起来，然后都在感叹，品咂，回味，深呼吸。忽见岩石上有块招牌，上面写着林语堂的一句话:“茶有一种本性，能带我们到人生的沉思默想的境界里去。” 林语堂是喝茶喝到骨子里去了，喝出了精髓。
11月18日晚 武夷山
晚餐在市区的一家酒店进行，酒店规模较大，中间还有一个莲池，等人的时候我们就凭栏而立，远看城中灯火，近观池中残荷。忽然想起李商隐的诗“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我一不小心念了出来，有人冷笑一声，或许是笑我酸罢。我说:人家林黛玉就喜欢这个句子。没人接话，我便取出烟来，找烟友共享。
饭后的计划是返回宾馆休息。因为个别同志要购物，我们便从返回途中集体下车，进了一条卖日用消费品的小街道，我盯上一家超市就进去了，买好“烟火”出门，大队伍已不见人影，很显然，我是走丢了。张望之际，只见一辆三轮车停在路边，车上坐着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我问:我到武夷山庄，你拉不?他让我上车，说8元。我把你拉着转转吧，你给10元就行。我想，10元钱看个夜景也太划算了，便说:你拉我慢慢看，把城市看完，我给你20元吧。他说好。
我从未在南方见到过如此精美的城市，它精美得像一个手工制品，每一个环节都进行了精雕细刻。没有高楼大厦，没有夜市摊点，没有人潮涌动，没有喧嚣哄闹。城市所呈现的，是灯与光的线条，是风格统一的接近园林式的多层建筑。每一幢楼房，霓虹灯都用不同的色彩勾勒出它的轮廓来，三轮车在市里缓行，我就穿行在灯光勾勒的线条中，一点一点地感受着这座城市的典雅与宁静，古朴与浪漫。低矮的建筑里，大都是商铺，商铺是密密麻麻的茶叶店，大红袍、正山小种随处可见，要么就是与茶相关的产品，根雕和茶具。很显然，这里是因茶兴市，因茶出名。茶是这座城市的生活主体，是这座城市的魂魄。茶撑起了这座城市的龙骨。
三轮车夫和我聊天，告诉我他是附近的茶农，希望我到他家里去喝茶，见他真诚而热情，我就随他来到他家。门内放着一个根雕茶几，墙边放了一排口袋，里面装满了各种特产，当时几个女的正在喝茶，见我去了，喝了两杯就走了。沏茶的是老人的侄女，一个刚当妈妈的少妇，笑脸盈盈，秀气可爱，是个美人儿。一边和我聊天，一边给我泡茶。连续喝了三种茶，各有其妙，货真价实。一个多小时过去，我就装了满满一肚子茶水。快到十一点了，我也该回宾馆了，便选择了味道尚好的大红袍购买二斤。老人送我回宾馆的路上，我说我没零钱给你车费，你得找零。老人说:你不要付车费了，已经买了我家的茶叶。我送你也是应该的。
11月19日 武夷山
今天上午要弥补昨天未实现的愿望，坐竹排。早晨起床之后就一直眼皮跳，心里便有点忐忑不安，担心有什么不愉快。
九曲溪是发源于武夷山风景区的一条溪流，坐竹筏是九曲溪的传统项目，全长近20里路，费时三个“半小时”，90分钟。在码头的入场处，游客很多，我们的这支队伍，行进中走得并不紧密，显得稀稀拉拉。我的前面是福建的美女院长，穿过大厅，上方有“候筏区”字样，我就毫不犹豫地跟着她走了，眼睛还时不时地看一下手机。在一拐角处，我刚进去，只见几个女士大叫起来:“先生你走错了，这是女厕所!”
不是候筏区吗?怎么会是女厕所!我仓皇退出，可这尴尬的事情还是让后面的同行看到了。从此成为一路的笑柄。太丢人了。作协王某君说得比较委婉:“李春平只有一个，人家就是比我们多看一处风景。”
我只能自我解嘲:我跟错了人!
九曲溪不是一般溪水，而是一条河。它绕武夷山水九曲十八弯，顺山谷而行，清澈透明，生长着这里独有的鱼类:红眼鱼。九曲溪的竹筏由8—9根碗口粗的去皮毛竹烤后扎成，宽约2米，长8—9米，吃水浅，浮力大，上面可坐6人。前后有两个撑船的艄公。艄公称自己的职业是“吃饱了撑的”。我们上的女艄公20多岁，性格活泼开朗，拿起竹竿就七荤八素地说，逗得我们大笑。
竹筏一路前行，我们沿途欣赏。这么好的景致不抽烟是不行的，我点上烟，坐在我后面的评论家邢小利多次抗议:“春平你熏到我了”!只好不抽。两岸风光无限，怪石林立。大王山，玉女峰，水龟石，一个接一个，还有生长了80年的凤尾竹，依然茂盛。一块岩石上雕刻着朱熹手书的四个字:“千崖万豁”，其石粗糙，其字歪斜，只有千字的那一竖是直的。另一岩石上则刻着朱熹游九曲溪所作的《九曲棹歌》。
午餐过后就直奔车站，三点前到达福州市，下车就感觉到了夏天，满车闷热，身冒细汗。住进宾馆的第一件事就是买衬衣。刚把衬衣选好，在福建省民政厅工作的外甥给我打电话说:“幺舅舅，我一会给你送一件衬衣过来，这边热。”
我想这下有换洗的衣服了，于是穿着新买的衬衣走出了商场。没多久，外甥也送来了新衬衣。
11月20日 福州
昨晚的晚宴在东百洲际酒店举行，福建省文联主席陈毅达先生做东。席上见到了陕西作家张艳的老公福州师大的施晓宇教授，自称是陕西的女婿。我因为早上误入女厕的糗事，一个福建作家敬酒时说:“感谢你给我们带来了一个有故事的早晨!”说的是我误入女厕所的事。这讥笑让人舒雅而暖心。
官方饭局之后，又去海鲜城赶了一场饭局，因为第一局吃得太饱，到海鲜城只是形式，根本吃不下去了。强硬吃下一只螃蟹和几块深海鱼，就再也吃不动了。送我回东百洲际酒店的途中，看了看福州闹市的夜景，跟我想象中的一样繁华。
不过，外面施工的声音让人心烦。是那种开挖马路的声音，有节奏的一下一下往水泥地面飞快地打钻子。原本，我期待十二点之后就停止了，可过了十二点依然如故。福州的市民不睡觉吗?半夜三更的，你是什么重大工程非要通宵加班?深夜扰民?我写这段时，已经是凌晨四点十九分了。朋友们已经开始在群里抗议了。有人提出上街求静，或许真的上街去了，七点多在群里说街上真安静呀，不打桩，不开机器，也没有鼾声。
今天早上是座谈节目，在福建省文联会议室举行，陕西和福建两省的部分作家参加了座谈会，还有两位台湾知名作家亮轩先生和丘秀芷女士。两位台湾作家的发言很精彩，从作家生活到文学创作，从报刊稿费谈到作品影响，都谈了自己的观点。年近古稀的亮轩先生谈到了台湾文学的状况以及选材的问题，例证生动且见解独到。我比较喜欢老人的两句话:“大时代未必有大作品。”(比如，美国南北战争爆发后，只出现了《飘》，写得也较差。)“文学是最大的真诚，也是最大的宽容与谅解”。
中午海鲜吃了两个小时。考虑到昨晚宾馆周围昼夜施工，多人失眠，就调整到了西湖大酒店，酒店面对西湖公园，环境改善，如在景中。安顿好了，就到了湖州市马尾区，参观马江海战纪念馆和中国船政博物馆。车上，福州作家用“湖州话”对话，此种“鸟语”，我们一句都听不懂。
博物馆展示的是:晚清时期，洋务运动在中国兴起，闽浙总督左宗棠奏准在马尾兴办船政，原江西总督沈葆桢为首任船政大臣。这里诞生了中国第一艘千吨级轮船(万年清号)、中国第一艘钢质军舰(平远号)，中国第一架水上飞机，中国近代第一支军舰队。船政学堂是中国近代最早的军事学校。船政学堂培育了严复、邓世昌、詹天佑等一大批英才，中国近代海军五分之三的军官出自马尾。所以，参观这里，便获得了一种神圣感。
四时许，进国家重点公园——星罗塔公园，领略中国船政文化。这就是海上丝绸之路上重要的硬件设施。 罗星塔始建于南宋。塔下是罗星公园，公园旁有国际海员俱乐部。登临塔顶，港口码头，开发区尽在眼底。江岸两旁还有古炮台，可以看到当年烟火弥漫的中法战役的古战场。塔下郑成功古堡城寨道址上列柳七娘雕塑。南面山腰有亭(观战亭)，面江迎风，江面即明清抗击外侮的水战战场。厅侧石径下方，旁竖清乾隆福州知府书法家李拔"砥柱回澜"碑。亭下有“试剑石”。民间传说:郑成功福州失败，屯兵于此，有人送他一把宝剑，他看见一块巨石，祷告上天，祈求指示行军方向，一剑劈下，石分两半，上边实向东方，郑成功才决定以后向台湾进兵。
11月21日 泉州
早上九点从西湖大酒店出发，坐车去泉州，行程大约两个半小时。这是一个没有冬天的城市，外面的温度在25度左右，这夏天的气候真好，宜人，宜行，宜采风。
可我发现我又出错了，身上揣着宾馆的房卡，忘了上交。好在有人陪我出错，还有一个女的也没交。工作人员马上打电话说明情况。某君幸灾乐祸，扭头便说:又是你。总给组织添麻烦!我回敬道:组织就是用来麻烦的。
泉州多华侨，我们下榻华侨大厦，感觉内置豪阔，当下留影以纪。午餐是自助餐，全是海鲜，品种繁多，大都前所未闻，只能一样取一点品尝味道了。我和朋友们集体感叹:此次采风，必胖无疑!
一点半去开元寺，这是泉州最好的寺庙。有唐代古塔，千年古树，两棵巨大的菩提树枝朵相连。在弘一大师纪念馆外，一副对联饶有趣味:
此地古称佛国
满街都是圣人
从弘一大师纪念馆出来，只见满园桂花，香气袭人，心中也凑出一联来:
佛地仰高师
丹桂净凡心
之后去泉州湾古船陈列馆，此馆主要陈列1974年从泉州湾后渚港发掘的宋代沉船及其伴随出土物。沉船残长24.20米、残宽9.15米。这是一艘13世纪泉州造的中型远洋货轮，长度为34米、宽11米，载重量达到200余吨。今人无法考证古船是怎样沉没的，当时船上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它是我国造船技术和航海技术的历史见证，也是中外文化交流的历史见证。我国的海上丝绸之路就是从这里起航的。看见古船，便有了几分寻根的意味。
接下来，我们来到了浔浦鱼村。我是第一次来到渔村，第一次看见渔家生活，陌生而新奇。进了渔村，一股浓浓的海腥味扑面而来，紧紧将你包围着。村子的边缘就是海岸，海水碧蓝，平静无波，有开阔视野和浪漫情怀交融在一起。与我神交已久的福建小说家何葆国先生介绍说，渔民生活是很艰辛的，海上作业风险很大，遇到不可抗拒的狂风巨浪，就会翻船坠海，所以，过去村里寡妇很多。
浔浦村口，有几个老太太站在那里说话，她们的头上都插着几朵小红花，了解后得知，这是她们的日常打扮，平时就这样子，一切都是为了美。往村里走进，正好有两家渔民结婚，姑娘们穿着大红服在折叠黄色的纸筒，黄纸上写着福字。想必是婚礼上的吉祥用品罢。
最长见识的，是见到了一种叫“蚵壳厝”的民居。“厝”是福建独有的方言，其字念“措”，指民居。浔浦有一大片蚵壳厝，几百年前，渔民到非洲运送物资，返回时是空船，在海上行驶极不安全，需要一定的重量才能压浪，渔民就把巨大的非洲牡蛎壳装在船上运回来，大量的牡蛎壳运回后，不便处理，就将其作为建筑材料砌成墙体，结实耐用，冬暖夏凉。这些“蚵壳厝”早已破烂不堪，无人居住，据说晚上在这里可以听到海的声音。
我们在数十间蚵壳厝周围玩了许久，感叹着古代渔民的生存智慧。他们的智慧就是为了对付困难，获得更好的生存状态。
(连载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