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仁菊
走进“客路故乡”纯属偶然，却被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蛊惑，旅居三日仍不思归程。
时值九月，序属季秋，拗不过友人缠磨，结伴去岚皋围观村BA。这场燃情巴山岚河的体旅赛事，精彩纷呈，收官在即，心下也有些神往。在县城逗留两日，酣畅淋漓地感受了一把赛场内外火热激情和岚河夜画如幻美景，意欲前往以奇峰寨岭、浮岚暖翠闻名的全胜寨观景。当地友人力荐夜宿山脚的枣树村“客路故乡”民宿，言其夜晚静谧好眠，晨起登顶亦是得便，额外可享农家美食、乡野风光。
我们于日暮时分出发，约莫二十分钟车程抵达枣树村。村口停车场近前一面亮黄的墙皮上，醒目写着“应知故乡景，客自故乡来”两句诗文。友人介绍说，“客路故乡”民宿集群便取自这两句诗，诗作者是位能背诵《红楼梦》的牛人。此后两日，我们在民宿四处转悠，发现这两句诗写在很多民宿的室内壁画上，也写在许多村民笑吟吟的眉眼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田园诗境。
自停车场缓步而上，至百余米处豁然开朗。穿过一座小小拱桥，对面约莫三十余户人家，屋舍随地势走向而建，高低平缓自然错落，人户间小路勾连，曲径通达。各家都有一个或大或小的院落，院内或有高大绿木或散植些许花草，甚是自然雅致。房屋外观是统一的亮黄色，屋周或是菜园，或是水塘，或是圈舍，或是庄稼地，不一而足。皆是地无闲地，田无闲田。整个民宿集群沐在夕阳微光中，斜倚翠微为屏，遥对绵延峰谷，田舍青青，阡陌纵横。风舞云动间，人来客往，花木扶疏，鸡犬相闻，俨然一幅舒缓流动的田园画卷。穿行其间，恍如走进记忆深处某个沉睡经年的静谧乡村，祥和恬淡，亲切自然。事实上，它原也是个传统的山乡村落，只是恰逢好时代，焕发出了新的生机与活力。
我们在众多民宿间，择了东南方向最后一家入住。民宿院落开阔，院内有个不大的风雨亭，内置长条桌椅供人歇息纳凉。院坝坎下几个不大的梯田里旱稻已然谷穗饱满，黄绿相间。梯田尽头有个小小的荷塘，荷叶层叠青碧，摇曳生姿。远处是好大一片葵花地，沉甸甸的花盘已然青黛，想来成熟在即。再远处，是与绵延群山接壤的庄稼地。倚亭远眺，视觉感观妙不可言！正是贪念之份美景，也听闻女主人做得一手好家常菜，欣然入住。
在我们草草洗漱、四下观望的时间里，男女主人已合力备下丰盛晚餐。菜色多为当地农家菜：焖土鸡、炒腊肉、洋芋粑粑、半边菜、野苦菜、香蒿馍、红烧鲟鱼、金钗炖大鹅。女主人边热情招呼我们就餐，边细法介绍各样菜色来源好处。食材多来自近前的园子或全胜寨山上，有自家兴的也有跟近农户种的。比如藏香猪和鲟鱼就来自村里的养殖场，而金钗或采自全胜寨侧峰的山岭间，或来自邻村的仿生态石斛园。民宿同周边村民结对联营，半商半农的互市模式，确保了食材新鲜原产，也保持了食物传统风味。用主家夫妇的话说，叫吃个“外婆味道”。我们这一桌饭食，最具代表性的“外婆菜”便是那金钗炖大鹅。据说，许久以前，一位阿婆的外孙自外乡来村里看望外婆，阿婆心下欢喜，却无奈家贫，无好饭食待承。踟蹰再三，宰杀了家里仅有的那只大鹅，又苦于无其它食材佐汤，遂把早先山里寻得一把干金钗发泡了炖汤。没承想肉汤浓香四溢，引得邻人竞相效仿，金钗炖大鹅因而成了当地待客佳肴，也成了乡民记忆中从未远去的外婆味道。故事源自何时何人已无从考证，却于口耳相传间愈发韵味绵长。这一桌饭食本就家常可口，因了这般温情故事加持，又额外平添一份滋味。忆及古人言食之精义，谓人间至味必有情！治味探微，还真真不假。
餐后已是星月当空，我们信步于村道小径溜达消食。夜风习习，因着久旱无雨，秋意尚浅，却已然微风不燥。各家灯火明明暗暗，远山近水被月色勾勒成一幅山水剪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木清芬，隐约能听见植物细碎的呢喃细语。相较于我曾逗留过的其它山区民宿，这里最大的好处，是人户屋舍比邻，东家的前院是西家的后庭，转过屋角又是别家的菜地或鸡舍……如此循环反复，时而穿过庭院，时而路过菜园，时而漫步田埂，时而绕过池塘，仿佛走迷宫似的，却因着灯火指引永远不会迷路，但绕回去可得费一点神。沿途昏黄路灯下，不时遇到往来行人，熟识与否尽皆故旧重逢般浅笑颔首。沉浸在这样的慢生活里，人好像自然就亲切温和了起来。
走走停停间，被一阵隐隐歌声吸引，绕到近前，发现一个小小的乡村酒吧。一中年男子正投入地唱着《苹果香》，另五六人跟着节奏小声应和，唱到副歌部分齐齐热情高涨起来，生生把中音吼成了高音。想来是这段最为熟悉或最为撞击灵魂吧？见我们走近，主家热情迎上来招呼就座，这位俊朗的年轻人是早年飞出巴山的“鸿雁”，响应号召回村开了这个名为“雕刻时光”的小酒吧。酒吧是副业，他的主业也是民宿，如今已成民宿集群的领头人。小伙子人很健谈，满面春风地告诉我们，他们要把这里经营成一种田园生活方式，让远离乡村的人于此实现精神还乡，让城市客在闲适中感受“有一种生活叫客路故乡”。那眼里有光的模样，令我们忍不住举杯致意，少时竟有了几分醉意。
我们在小酒吧逗留到子夜将近，惦念着次日观全胜寨日出，遂起身归去。出门才觉山风已然微寒。早先此起彼伏的啾啾虫鸣声息渐弱，偶尔一两声蛙叫亦是有气无力。各处灯火渐疏，清冷的月辉下，夜色已然沉静如水。思及东坡先生的《行香子·述怀》，想来也是在这样的月夜中写就的吧？“清夜无尘，月色如银，且将心事对瑶琴，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如此素月小风，做个山野闲人，真好！
是夜，在清浅的虫鸣声里酣然入梦，一夜好眠。
次日晨起，匆匆收拾停当驱车前往全胜寨。尽管来前小做攻略，到达山寨脚下停车场时，仍被前方高耸险峻的寨岭所折服。缘攀山步道拾级而上，约莫两小时登上主峰平安寨。因坚信无限风光在顶峰，途经的小寨、大寨、巴王寨均未过多停留。瘫坐在平安寨顶的石头壁垒旁，手软脚软得半晌站不起来，想起昨晚誓要徒步登顶的豪言壮语，一时忍不住自嘲。不过，也不算错过日出，我们登上小寨时，整个全胜寨和毗邻的红皮梁都隐在云烟似的晨雾里，影影绰绰间，太阳自云雾深处慢慢晕开，再徐徐探出头来，天光云影间萦绕着一层轻纱似的薄雾，而两侧峰谷深处缓缓涌动着乳液般的浓雾，还真是名副其实的云海日出。
后二日，我们日间山寨观景，村庄闲游，探寨堡往事，品农家味道，听乡村俚语。入夜，信步田园小径听蛙声虫鸣，闲坐林下花荫观朗月疏星，有时也去酒吧凑凑热闹。与入住的其他客人渐混得相熟，他们中好些人都是回头客，慕全胜寨盛名而来，意外发现“客路故乡”诸般好处，流连忘返或去而复归。
算起来，“客路故乡”的应运而生盖因全胜寨旅游业的兴盛。到如今，二者却成相生相胜之态，休戚与共。可谓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作为地域历史和寨堡文化研究的重要遗珠，全胜寨的独特风光四时不尽，观者多是余兴未阑，免不了想要逗留一番或再度览胜，位于山脚的枣树村便水到渠成成了天然民宿。民宿源起当地人好客之热忱，遇往来游人，惯热情招呼茶水，遇饭吃饭，偶尔借宿。当地政府便因势利导，投资优化民居环境，整合农产资源，还引得归雁反哺。使得古朴民风与全新理念在这个巴山村落深度融合，孕育出“客路故乡”这个近乎原生态的民宿集群。
识得乾坤大，更怜草木青。在这个车马辚辚的时代，人们自城市壁垒中回过神来，对原野生发出本能的渴望。偶尔客居或回归静谧山乡，一任青山绿水涤尽凡尘喧嚣，物我两忘间，客路恍若故里。这，许是“客路故乡”诱人神往之根源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