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
无风,天蓝,阳光艳,霜厚。
走在田野中。
田野一片白茫,油菜苗满,着厚厚的霜,肥硕的叶子耷拉着。打眼看,满田野开着雪莲花,阳光下闪着白光。冬麦田还好,总有翠绿苗尖戳出来,在白霜里格外耀眼,成了一幅白底绿点的油彩画。蚕豆苗田美,一嘟噜一嘟噜的蚕豆苗,一嘟噜一嘟噜翠绿中着玉的雕花,立在白底子的田野上。
田埂的小路白花花的,路两边的黄茅草,粘着白霜,一根根粗粗的,是小路的白发,一直白到路的尽头。
筒着袖筒,小心走一截下坡小路。嗤一声,脚打滑。赶快抽出两手,在空中乱舞。舞了好一会,才停下来,立稳了。斜斜的路面留下两道灰辙。两个鞋尖推出两座小霜山,横在路中。这时,手冷得钻心疼,指头麻木了,迅速插进袖筒。好一会,指头被暖醒过来了,针扎般的痛。再掏出来,聚拢,哈热气,狠劲搓,手指头这才活络起来。抬望眼,太阳是个火笼子,火苗出了面,却暖不了身。
继续挪着碎步,朝脚下路尽头的小河走去。耳朵拼命地疼,疼着疼着,感觉丢失了耳朵。抽出手,捂耳朵,捂了好长时间,感觉又疼了,手却失去知觉。把手筒入袖子里暖,手才有知觉。这样循环往复。脚还争气,不疼,有厚厚的棕鞋护着。
黄茅草丛里,躺着一泡牛粪,成了一个白面馒头。狠劲一踩,哗啦一声,馒头开花,碎渣四溅,纷纷落下,在草丛里找不见。感觉鼻子不利索,抽出右手一捏,咔嚓咔嚓响,拿眼前一看,是晶莹的碎渣。不远处一块白火石上,立着一只花喜鹊,焦急地扭着身子、闪动着翅膀,就是飞不起来,看见老远走过来的我,更是渣渣乱叫。我看见它的两只爪子,被白火石牢牢地咬住了。我离它越近,它叫得越惨,闪得越急,扭得越快,终于腾脱了爪子,飞上了天空,朝着太阳的方向去了。
弯弯的小河,平时是唱歌的,这阵子静悄悄地。河岸边的老柳,落光了叶子,柳枝成了玉枝,或粗或细的枝丫戳上天空,成为小河弯弯洁白的柳叶眉,妩媚着美丽的家乡。
小河结冰了,洁白的美玉铺满小河,弯弯曲曲的。太阳照在冰河上,反射着淡淡的红光。小河中段的那个深潭,是谁把一枚郎朗的满月丢下来盖住了深潭、不见了往日的碧绿?白亮白亮的满月,静静地堆在深潭上。深潭边有一泉眼,雨帽大,冬暖夏凉。这时的泉眼,还亮着眼睛,腾着白烟。一圈一圈的白烟向上腾,腾着腾着,变成冰碴,斜斜地落下来。倒是打泉眼里流出来的清水,像一条淡蓝色的飘带,瓢到潭边就白了,不见了。
这么冷的天泉眼边还有人?一位红棉袄、绿棉裤的村姑在洗衣服。绿和红隐在白烟里,晃来晃去,好似泉眼边长着一棵绿藕叶和红莲花。走近看,是乔妹。
乔妹不怕冷,两只手浸在水中,鼓鼓的,红红的,额头上的汗珠,成了珍珠,一粒一粒地随着晃动滚落下来。泉眼清水里的红衣服、白衣服、蓝衣服、黄衣服,浮在清水里,浮成一幅浪漫的油画。
我喊一声:“乔妹!”她抬头丢过来一个微笑,红棉袄化作一团红火焰,噼噼剥剥燃烧着,温暖着冰天霜地的小河和我。
乔妹继续低头洗衣服,我看深潭上的“白月亮”。
立在潭头,凝望这枚“月亮”。不知哪位早起者,也看过这枚“月亮”?短命死地端起一块大石头,狠狠地砸向“月亮”,可“月亮”岿然不动,只是落下一个浅浅的白洞和几道裂纹。几块小石头被滑得远远地,搁在面上,成为月亮上的陨石坑。我试着几次去掉石头,都没成功,两次滑倒,坐在了“月亮”上,险些屁股被粘上。三五只白鹭,贴着小河飞,就是找不到一丝水路,不敢落下来。试着朝乔妹身边的泉眼飞去,也不敢落下来,只好朝着大坡梁悬着的太阳飞去。
大坡梁下的村道上,跑出一台手扶拖拉机,突突突,吐着青烟,这青烟在晴朗的早晨很粗、很显眼,拉出一道浓浓的蓝,朝手扶拖拉机后面扬成弧线,戴着“火车头帽子”拖拉机手,两只厚厚的帽耳朵捂不住两个红脸蛋,随着拖拉机的起伏而起伏,偶尔被青烟罩住,只看见脖根,往老镇上去了。
大坡梁上金黄的土地,浮了霜,成为淡黄色,早起的汉子们,挥动着铁镐,翻筑着土地,准备修成梯田,时不时一镐下去,挖上了白火石,溅起几星火花,消失在晨霜里。修成的梯田,一层一层地,成了一层一层金黄的浮云绕上了梁顶,刚刚开垦的新土地,再经过几次霜降和雪覆,来春就是肥沃的泥土,好存放种子的春梦。
我对着大坡梁的汉子们吼一声:“哎——嗨!哎——嗨!”,汉子们也应一声:“嗨——嗨!嗨——嗨!”,太阳也被逗乐了,更亮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