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喻德余
晨风，吹开了青泥河软软的薄雾，天刚露出黎明的曙光，尾暑的炎热，让夜晚的秋雨飘进了黄灿灿的苞谷和沉甸甸的稻穗之中，黄泥和砂石铺成的路面上，残留着夜晚飘洒细雨的印痕，我穿着柔软的新草鞋，一边欣赏这初雨后的晨景，一边注意不要让脚踏入路面上留下的水滩。第一次上山砍柴，一切都是那样的新鲜和兴奋。
青泥河温顺得像条默默无语的丝绸飘带，河水在馨满稻香的空气中静静地流淌，沉默的山乡，寂静的田野，路上的浮尘和被雨水浸湿的路面，吸纳了我们这些匆匆赶路早行者的脚步声。两位有砍柴经验的侄儿，不停地探讨今天砍柴的具体地点，他们高声争论的谈话声，好像也被静谧的晨光消憩得无影无踪。
二道河，三道河，为了少走弯路，我们抄小路，几次踩着跳石（在小河里摆放的供行人踩着过河石头），穿过哗哗流淌的青泥河。踏着窄偃的田间小径，路边小草的露水，打湿了我们双腿的裤脚，河两边的山峰飘荡着薄薄的雾气，依赖河水灌溉的农田傍河向山脚延伸，快要成熟的水稻，吸吮着灌满稻田的河水，散发着郁郁的清香。
进入砍柴山沟的沟口，狭窄陡魇，两座高高的巨石，大门一般雄踞一溪潺潺的流水，我们踏着岩石边的小径，进入高深的山沟。山沟里却豁然开朗，两边的山头纵横交错，挤挤挨挨，一片片树木像绿色的地毯一样，将所有的山坡铺得密不透风。
走近一条叉沟的山梁，这里全是高大的花栗木，我学着侄儿的样子，在路边砍了几根手指头粗的小橡子树枝条，将树枝条一头踩在脚下，一头用手使劲，将树枝条拧成麻花状，这是我们捆柴的幺子。找一个较平坦的地方，放下千担，将随身带的蒸红苕挂在树枝上，按侄儿所说的砍柴的要领，自己一个人，在一片树林里砍够一担干柴。
砍柴的树林，都是当地生产队所有的树扒，在这里不能砍树林里正在生长的树枝和小树，但可以将大树上因各种原因干枯的树枝搬或砍下来做烧柴。这样的树枝我们叫气生柴（气死柴），这是因为在那大树枝叶的遮盖下，一些大树的枝条少了阳光的照射，因缺乏营养而干枯，为我们没有柴扒的人提供了砍柴的条件和便利。
捡气生柴要选大树和林木稠密的地方，只有在树多林密的地方，才能找够自己一人担的一担柴，我们三个人不能聚在一起，大家进扒以后，相互都分隔得很远。我拿着弯刀，选择了几棵高大的老花栗树，不一会时间就搬了一大堆的干树枝，脸上渗出了滴滴的汗珠，虽然很累也不敢歇气，这些干树枝离我今天一担柴的数量还有差距。远处有侄儿们砰砰的砍柴声；近处，刚刚惊走的野兔，山鸡，又不时瞪着大眼在观察我的行动。偌大的山林中，早晨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叶，星星点点地洒在落叶的地面，地下各种杂草和灌木，挤挤挨挨地在大树下争夺生存的空间，毛老鼠、山鸡、野兔，不时有各种野物在浓密的树林中穿行，那无边无际的林木中，不知隐藏了多少野生世界的秘密。
我不怕这些小动物，手中的弯刀也是我防身的利器，我不愿那些麂子、狐狸之类的大动物来影响我的砍柴劳动，就大声地搬树枝，砰砰的剁柴声，也会让深山的野兽知道我们的存在。一人身处这莽莽的密林中，对自然界莫名的恐惧，在我手脚并用，上树砍枝的紧张劳作中消失了。
一担干树枝砍够了，轻松的舒一口气，我将拧好的幺子放在地下，就着一棵大树下的空地，将柴理齐，用脚踩着捆好两捆柴，看到地下两捆整齐的稍子柴，我才有了喜悦和收获的成就感。
侄儿们已将柴捆好，担着从树丛小径中向我走来，他们那整齐的柴捆，攀紧的稍绳，就像一件艺术品一样，担在他们的肩上，颤悠悠地向我展示着他们的杰作。
两捆捆扎整齐的干柴，在侄儿们的指导下，我也插好千担，绑好攀绳，将柴靠在大树边，远看好像一个大写的拼音A字母，担起试试，重重的一担柴落在我稚嫩的肩上，这才让我深深感受到生活的沉重和前途的艰难。
从树扒走出到大路，是一件很费力气的事，我们沿着原先砍柴人踏出的茅草小径，曲曲弯弯？，之之拐拐，在铺满树叶的林间小路上，小心翼翼的担着柴慢慢前行，在侄儿注意脚下的叮嘱声中，总算将一担柴担出了树扒，上了出沟的大路。
一气从沟口走上大路，在二道河边麻柳树下，我们放下柴担，几人就赶紧趴在河边，咕咕咚咚先喝饱了冷水，干渴的喉咙得到了滋润。我们在河边吃自带的干粮，吃几口红苕，喝一口河水，一个红苕下肚，砍柴时的疲倦消失得无影无踪。看着自己一担干干的稍子柴，两个侄儿也夸我第一次砍柴收获和运气都不错，自己心中就有了满满的得意感。
下午的秋阳，照得人软绵绵的，肩上的担子慢慢变得愈加沉重，不停换肩，我的后肩也开始隐隐作痛。走到一半的路程，带的干粮早已吃完，肩上的柴担却越来越重，不争气的肚子好像支不起那负重的双肩。
还有不远的路程，沉重的双脚在地下越走越无力，我开始不停地歇气，两个侄儿只能在路上停下等我。夕阳西下时，离家尚有几里之遥，我的父亲下工后顾不得擦把脸，急急忙忙顺路来接我，看到他将我的柴担放在他那过早苍老的身躯上，我才深深地体会到父爱如山的含义。
有了第一次砍柴的经历，上山砍柴成了我星期日的必修课，我从一个不会拧捆柴幺子的砍柴生手，成了维系一家烧柴的主力军。从小学五年级到初中，我的节假日，几乎都在担柴的路上和砍柴的山上度过。也是在深刻体会砍柴的艰辛后，我才真正理解，人类生活中不能离开的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七样东西，一定要将柴放到首位的真正含义，因为是柴草让人间烟火成为人类繁衍发展的重要因素。
现在，木质的柴火已让电、油、气所取代，但千百年来我和我的先祖们为了生存发展，利用柴草生火煮饭的艰辛，却让我们这些经历过砍柴劳动的一代人永远难以忘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