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绪伟
“你挑过水吗?”小舅问我,“小时候挑过水!”我肯定地回答。“今天下河去挑一担水回来,我看看!”小舅拿来一根带绳勾的扁担、两只木桶说。“好多年没挑水了,我试试看。”我一边回答,一边接过挑水用具。
从小舅家到河坝边,下一个小坡就到了没多远。我先把水桶放稳在大石头上,扁担搁在沙坪上,拿出舀水瓢蹲着,在桶下边水潭中舀水。左手扶着桶,右手一瓢一瓢舀满一桶,再同样动作舀满另一桶后,把舀瓢放在桶水上;起身站立,双手一桶一桶地提下来,分放在沙坪上,再拿起扁担将两头绳勾勾在桶提中间的凹处,躬身平衡起肩,然后一步一步上坡,一闪一闪转肩,终于一挑水挑到舅家门口。头出了汗,肩有点酸,水洒了些,“不错不错!没忘本!”小舅笑着说。
二十多年过去了,自来水早就通到千家万户了。过年从甘肃回来的小舅,却拿出扁担木桶,特意让我去挑一挑水,来感受挑水的情怀。小舅家住乡村的老屋,他在外工作多年了,听说过年必回家一趟,每次都要下河挑一担水。我给舅家拜年多次,只见大舅二舅在,没遇上过小舅;今年拜年早,就碰上这挑水的情节,把我思绪带到了过去挑水的情境中。
记得父亲说过:“人可以饿一两天饭,却熬不过一天不喝水。”我家乡在农村,在那个年代有青黄不接的时候,几天不沾粮用干菜野菜充饥,还会以多喝水来当粮。那时没自来水一说,所以一年四季无论什么天气,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烈日暴雪;无论是天寒地冻,还是干旱雨涝……家家户户都得有人去挑水,而且每天都必去挑水。
山村的家乡,由于有山有梁、有湾有泉、有河有沟,所以挑水就有地点不同、远近不同、路况不同,但挑水要用要吃是一样的,且是风雨无阻的。正如住在郭家山垭壑、张家梁子的人户,得到远处的沟边挑水吃;且要先在沟边挖一个坑塘,四周用石块衬砌固牢,让沟水渗入坑塘中,这样水是比较干净的。住在王家砭、吴家湾的人家,要砭过岩壁、转到湾里,在渗水或泉水边挑水吃;也同样要在渗水泉水的地方挖个池子,照样用石块衬砌,这样积累渗水泉水,天晴下雨就会有干净水可挑。我们家和谭家院子,都离河溪不远,可直接下河坝挑水吃。若是下大雨涨水,我们也在河滩边淘个大砂潭,让浑浊的河水过滤渗入潭中,等沉淀清净后,便可挑水饮用。
乡村挑水都是早晨,一般要挑三四担水,倒进厨房灶墙边的大水缸里。山村农家,都有能装四五担水的大水缸,家庭人多的得备两口水缸,才可满足全家人的洗菜、做饭、泡茶,洗脸、洗脚、喂猪等一天的生活用水;若是当天要洗澡、洗衣服,还得多挑几次水,所以挑水是每天必做的事。农家的孩子,从小就要锻炼挑水。当挑不起一担水时,父母就叫两人抬水;能挑半担水时就开始单独挑水,直到把缸挑满为止。若是偷懒或是把水桶摔坏了,不仅会挨骂甚至会挨打。
记得我8岁那年,就和比我大2岁的三姐开始抬水。第一次下河抬水,三姐就教我舀河水,要先撇开水面漂浮草叶,撇一次舀一瓢,直到桶水舀满。抬水时因上坡我走在前,三姐在后总把水桶拉近她身边。到我11岁时,开始第一次挑半桶水。那是一个山曦初露、薄雾缭绕的早晨,河溪两岸树林中,时而传出清脆鸟叫声;这时拐弯下河小路上,已有谭家院子挑水的行人,掀开了山村的忙碌。
到了15岁时,我就开始挑满桶水了。挑水跟挑其他东西不一样,上坡下梁、转弯过沟走平路,都要会走适当步子和姿势,才能保住水桶水少洒点出去;还有弯腰挑水起肩站立,两手要轻握前后勾绳,以免掉勾或挂偏;走上坡扁担要稍许横斜于肩脖上,以免前桶触地;下坡也一样姿势,以免后桶触地;转弯时可顺势扁担换肩,即可平衡水桶,又可双肩替换挑担;平路时要让扁担上下弹起来,小步跑可让扁担“呼闪”合拍,这样挑水既轻松又不溢水。当然这样的姿势挑水,最重要的是走路迈步要稳,不能打野眼(四处张望),一步一步踩结实,不能踏飘;这样的步履与姿势对头,桶装水的惯性就平衡了,挑的水就不易洒出;否则,一挑水到家就所剩无几了。挑水一点不溢出,也是做不到的;自然洒出点水就像珍珠落地,是给路边庄稼解渴,更是挑水人留下心思和期待。
后来我16岁上高中,住宿在汉阳坪集镇,每逢星期天回到山村家,就主动下河去挑水,不让父母操劳。尤其夏秋放忙假,或是放寒暑假,每天挑水我都包揽了;而且只要缸里少了水,我就立马去挑水填满。那时候心境如缸水般清澈,心动如河溪流水般明净;每挑一担水,就是对生活艰难的品味,更是对人生担当的诠释。
到了20世纪80年代初,我高考毕业分配到城市工作,租房住在城郊东南村,改为挑井水吃。一口井管四五十户,方圆百十米远的机耕路,200亩的田地,也靠这口井的水来浇。因为井水来自地下,自然渗入流出,而且冬暖夏凉,长年源源不断,成为郊农灌溉饮用的自豪和依靠。
到了90年代,城镇郊区川道用上了自来水;时至21世纪,城镇乡村全部用上了自来水,而且还是纯净的安全供水。如今社会快速发展变化,让人感叹;也让人感到,时光岁月真如白驹过隙。
如今挑水已成历史记忆,小舅却将挑水视为一种情怀,今年还成了检验我“本性”的标识。
“你会挑水吗”!他人无需会,但我必须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