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朝庆
陕南的春天，万物逐渐复苏，蛰伏于地下的昆虫、草尖，积攒了一个冬天的能量与等待，将冰冻的大地拱破，地气便从无数的小孔中升起，忍耐了一个冬天的农夫，索性给牛套上铧犁，将季节的土耕翻，温暖的地气随之喷薄而出，沿着山坡向上蒸腾，山顶的老树板着一张冷脸，在地气的不断撩拨下终于绷不住了，随着树枝上的残雪扑哧一笑落下，整个山头便绽放出清新的笑脸。
地气继续升向天空，一声轻雷就唤醒了天上的薄云，春雨如牛毛般细密，轻柔地落下，如蚕丝一样丝滑，仿佛情人的窃窃私语，滋润着干硬的大地。柔软碧绿的野草一寸一寸染绿旷野，也挤满城市人行道砖的缝隙，鸟儿也在迎接这个崭新的季节，它们从草丛中飞向天空，在山间不停穿梭，它们要丈量春的容量，有的负责丈量广度，有的负责丈量厚度，有的在估算季节的斤两，因为数字不对而叽叽喳喳，蝴蝶在数着花朵，看有没有比往年更多，蜜蜂在对花蕊进行登记造册，以匡算花蜜的产出，燕子也飞回老屋檐下的旧巢，频啄春泥加固往日的堡垒，残荷坚守了一个冬天的老根，也在这个时候开始发芽。
陕南的春天，大地筹备了一个寒冬，开始在山间举办画展。开幕式展出的是梅花，白的、红的、粉的、绿的、黄的，纷纷爬满枝头，有的如残雪盈枝，有的似粉面轻施，有的如朱砂点降，有的如冰肌玉骨，有的似金禅轻落。在春的氤氲下，成吨的香气与大地拥抱，空寂的山变得热闹起来。画展变换着主题，一档接着一档，梅花撤下后桃花开始展出，桃花最能理解春的娇羞，面颊上显出淡淡的红晕，既不似玫瑰的情门大开，也没有白莲的清高孤傲。紧接着是海棠，火红的花瓣似乎要将整个季节燃烧。再一档是梨花和李花，洁白的花瓣透着隐约的淡绿，分明要显出道学的虚静。当油菜花开的时候，画展就要闭幕了，只见上帝用硕大的画笔在大地上泼彩，嫩黄色的颜料涂掉了山坡的底色，也抹掉了田埂的淡绿，从南向北蔓延到无边无垠的尽头，这种嫩黄波澜壮阔，最能抚慰怀乡者忧伤的情怀。
陕南的春天，太阳蜡黄色的脸突然红了，将一条条山沟照的朗润清新，冬季冻硬的土变得绵软了。你摊开手掌，每一缕风都是轻柔的，它掀开你的衣襟，如同婴儿的手抚摸着你的肌肤，它携带着花香和草的青气，吹绿了宫墙中的御柳和山间小河边的柳丝，勾起了伤春的愁绪，也吹响了牧童的柳笛。春天，每一株草都是那样婀娜多姿，每一颗庄稼都是笑吟吟的，在布谷鸟、杜鹃鸟、斑鸠、黄雀此起彼伏的歌唱中，跌入了记忆的深处。
对城市来说，春天是吝啬的。当大地在山间举办画展时，只是将未能入展的残次画遗落在城市的公园，所以在这个春日，我想还是要到山间去看春天这个盛大的画展。虽然我每年都会去看，但因为展室过大，总有一些画作没有看到，即使是同一幅画作，因为大自然从来不屑于抄袭，所以今年的那片花海仍是原创，每一片花瓣都不会重复。不仅如此，为了追求艺术的完整性，展室的灯光还会调节，你可以在太阳这盏灯最亮时去欣赏画的色彩，可以在阴天灯光调暗时去看笔法，当然也可以在另一盏灯月亮升起，在漫天星辰的辉映下去领略画的意境。
长期居住在城市，由于缺乏春的眷顾，我们的身体会变得慵懒，我们的心会蒙上尘灰，因此，我们要将春吃进肚子里吐故纳新。说起吃春，首当其冲的是荠荠菜。初春时节，在油菜、菠菜、萝卜、蒜苗地的间隙，到处匍匐着荠荠菜，我们贴着地面一颗一颗地拔起来，洗净用水焯一下，就能包成清香四溢的饺子，当然也可以凉拌，吃起来清爽可口。其次是白蒿芷，春天里远远看去一大片青涩柔软的白蒿，掐回一大筐嫩尖，洗净和在面里，就可以摊成蒿芷饼子，别有一番风味。吃春当家的野菜还是香椿，它的绝配是鸡蛋炒香椿，也许是吃春的队伍越来越大，前年我在岚皋县看到大片专门种植的香椿。由于每个人吃春的口味不一样，还有如野芹菜、蒲公英、野槐花、鱼腥草等，在大快朵颐期间，都能咀嚼出生活的万般滋味，让生命焕发出新的生机。
又一个春天，我们徜徉在春风里，我们无法说清生命的意义，但我们以向上的视觉，可以发现野草、树木的根部，在承受冻土的寒冷下，仍在向前艰难地爬行，能感受到树干、草茎向上的力量，能看到树枝和嫩叶内心的青春与躁动，也给我们诠释了，无论经历了怎样的霜冻，总能找到生命的出路；我们在花海中凝视，看到无论多么微不足道的生命，都有权利追逐阳光，绽放出自己绚丽的色彩；我们登顶在春的高处，以向下的视觉，看见花瓣的飘零，悟出时光的短暂和世俗的空泛，多一份哲思的深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