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远超
山桃花，又叫野桃花。“山”字主要突出的是它的生长环境，强调的是和山的密切联系；“野”字则从习性下手，也是和家桃相区分，表现出一股从骨子里透出的桀骜不驯，无论怎么看，都不应该是低眉顺目的主。“野桃花”三个字里，不免透出人们对它的不满和不屑。
可是这一切影响到它自身了吗？我看没有。
每年的正月初，寒风依然料峭，万木依旧凋零，人们还围着热烘烘的火炉嗑瓜子的时候，它就开始酝酿着开花的事了。它的树身并不高大，长不了几米就把精力转移到了树枝上。它的枝也不如何粗壮，纤细柔软，在微风中轻轻摇摆，于婀娜多姿中添了几分孤独，不禁让人心生怜惜。但就在这样细而软的枝头，花苞却一个接着一个紧密有序地排列着。
花骨朵这般站在枝头，经几个太阳照射，或几阵东风吹拂，或几声不知名的小鸟呼唤，就开始正式绽放了。开始是一朵，像一粒白沙，静悄悄的，又极瘦小，几乎没人留意，但接着就是两朵、三朵、四朵……一条枝上的全开了，像孩子手里紧紧攥着的糖葫芦，只不过这糖葫芦是白色的，这时候方有些看头；接着就是一支、两支、三支……这支由花朵组成的枪支终于扣动了扳机，“砰”的一声，喷出一团花的世界。人们酒酣耳热，睡眼惺忪地走出屋子往远处一张望，不禁叹一声：“呦，桃花都开了！”“好家伙，开得这么早，也不怕倒春寒！”高耸的桦栎树底，陡峭的悬崖上，细长又苍绿的毛竹边，人影寂寥的小径旁，一下子就涌出了一朵朵白色的云朵，因为没有人的修剪，这白云并不规整，却蓬蓬勃勃，生机盎然，尤其在这早春时节，算得上是不错的风景了。
因为是无人管的野桃，所以人们在欣赏的时候就显得格外自由一些，也霸道一些，常常是连着花枝折下来把玩。山桃花是有香味的，是一种淡淡的清香，如同它细细的枝一般丝丝缕缕，猛闻起来好像没有，不经意间却又飘过鼻尖，并且仅仅是飘过而不做任何停留，这种朦胧和迷离颇有点戴望舒笔下丁香姑娘意味，固然能给人带来美的享受，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可名状的惆怅和遗憾，像极了这生它养它的山林沟壑，淡而从容，有着自己的节奏和宿命，和纷扰的红尘大相径庭。
我曾经折过这桃花枝，挑那最繁最旺的几支折下，很想学习屈原那般插在身上，然而未免过于惊世骇俗，但又不愿意就这样放手，就找来一个废旧的玻璃瓶把它插进去，然后再倒上半瓶水以期封存这一世的美。然而过不了几天，水还未干，花却已凋，徒留枯枝。这时方知，不强求既是一种智慧，也是一种无奈，更是一种境界，万事万物，大多拘泥在这求而不得中却不自知而已。
有一年三月，正是春花烂漫的时候，我和几个同事漫步园中，看见墙边的桃花开得正艳，粉扑扑的一片，像少女羞红的脸颊，更像是天边的云霞，当真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了，春光之美，何过于此？可就因为过于娇艳和浓烈，倒让人有一种错觉，总觉得这幅图画像假的一般。如果说这院里的桃花是一副浓墨重彩的油画，那山间林下的山桃花则是一副淡笔勾勒的山水画。两种风格，两般境界，无高下之分，区别就是欣赏的人了。
最近几年困于城市，见惯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于那质朴清雅的山桃花却少了亲近的机会。总在春风悠悠的日子有那么一段念想，想起了花，想起了树，想起了山，想起了人。风过虽无痕，花开总有声，我不知道是我念着它，还是它念着我。
这是过往的过往，也是现在的现在。山桃花开，春天又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