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石昌林
五里镇原名五里铺,因位于汉滨区城西11公里的五里铺街而得名。据《安康县志》1989版记载,“清咸丰年间,关中高陵人迁居此地开设栈房,以李姓五户生意兴隆,得名‘五李铺’。境内的秦郊镇故址,战国时为秦军重镇。汉刘邦初定汉中,于此设萧山县,不久即废。南宋王彦抗金,在此设伏兵敌。”镇内的不少村一直沿用以营代村的称谓。“1935年,改称秦郊联保,后又扩编为乡镇,属当时的三渡乡二、三、九保。”
站立在我家门前向南眺望,可以清晰地望见伫立于月河北岸、呈丁字形布局的五里镇街。五里镇街是南来北往的人们集中贸易的地方,老辈人还是习惯叫它“五里铺”。镇街房屋相对而建,中间留出空地成街道。丁字形镇街中,东西走向与月河平行的长街为老街,依据月河水自西向东流,东街便叫下街头,西街称为上街头,猪娃场居其中延伸到月河滩头。老街全部为土木结构的二层南北向窄长小楼,街道狭长,色彩灰暗,古朴而安静;南北走向的镇街短促却宽阔,已经有砖瓦结构的二层洋楼耸立,街市相对繁华热闹。东西走向与老街平行的316国道和阳安铁路穿街市而过,延伸出山外,每日里有货车络绎不绝呼啸而过,火车鸣着长笛“咣当当”驶向远方,让大山里的人们充满了对山外世界的憧憬和想象。
五里镇街平日里就熙熙攘攘,人流如潮,到了年节更是热闹非凡。20世纪七八十年代,每年从正月初七八开始一直到正月十八九,五里镇街都要举行社火表演。村办的社火队从各村组依次进入街道,白天里或踩高跷,或划采莲船,晚上耍狮子龙灯、烧火龙,镇街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焰火冲天。四面八方的人们趁着农闲,呼朋引伴,摩肩接踵,纷纷涌入街道,观看一年一度的社火表演。妇女怀抱着婴儿,老人手牵着孩童;你脚上的鞋子被踩坏,他肩头的布兜被挤掉;大人们焦急地呼唤着自家娃儿小名,有孩童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记忆里深刻的是白天里在镇街上表演的鹭鸶叼蚌壳,长腿长颈长嘴的鹭鸶围绕着圆滚滚的河蚌不停地转着圈圈,可爱的河蚌移动缓慢,两扇硬壳时而打开,时而闭合,漂亮的长嘴鹭鸶瞅准时机一口叼上去,却被蚌壳死死夹住。引得围观的人们或哄然大笑,或啧啧称奇,欢呼声此起彼伏。
猪娃场平时冷清,只有逢集时才会热闹起来。20世纪七八十年代每遇逢集,人们将自家要出售的鸡兔猪牛等,或肩挑背扛,或一路吆喝到猪娃场卖掉,再买回所需的油盐酱醋、锅碗锄镢等生活生产用品。有趣的要数买卖耕牛的场面了。买卖双方并不在一起面对面讨价还价,需要一个中间人牛贩子,我们当地叫“牲口牙子”的从中“说和”。这个“说和”也很奇妙——不用嘴巴而是用手。牲口牙子手拿一块大布头或者一顶破草帽,说和时用布头或草帽先后将买卖双方的一只手遮住,牲口牙子再将手伸进布头或草帽下面,捏住对方手指头,口中念叨着只有面对面站在一起的两个人才能听得清的“这百,这十,这一”,直到双方都满意,这桩生意就算做成。
每年农历的二月十八九开始,猪娃场都要逢集办会唱大戏,时间持续半月之久。这是西路坝人的盛会,被称为“龙头会”。每年龙头会开始,西起越岭关,东至七里沟,更有南北二山的人们扶老携幼,肩挑背扛来到猪娃场,逛会的逛会,做买卖的做买卖,猪娃场一时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在上街头与月河之间的沙渚上,搭起戏台,唱七天七夜大戏。演员们身穿长袍、头戴巾帽、脸涂油彩、背插彩旗,威风八面地站在台上表演,一个个仪态万方,煞是好看。年幼的我听着大人们口中议论“三娘教子”“穆桂英挂帅”“三打白骨精”“草船借箭”这些剧目,却全然分不清哪个是穆桂英,哪个又是白骨精,只顾看打闹的场面,却总是不能过瘾,台上一直就那么两三个人,只管咿咿呀呀没完没了地唱着一句也听不懂的剧本台词,时间过得缓慢而无聊,让人好生烦闷,走吧,又怕一会儿又打起来,于是围着那些香喷喷的小吃摊转来转去,不住地咽下口水。
我家住在丘陵地带,看似富庶实则靠天吃饭,因红薯耐旱施肥少而产量高,所以坡地便大量种植红薯。红薯长在黄泥地里,细长如棒槌,由此我们村及周边便有了一个特别的称谓——棒棒墚。棒棒墚的人很羡慕近在咫尺旱涝保收的坝子,村里的姑娘们出嫁皆愿意嫁到坝里人家,最好是五里镇街,我的二姨就嫁给了五里镇街老街上的一户刘姓人家。
二姨出嫁的那天天上飘着鹅毛大雪,那是20世纪70年代末的一场大雪,纷纷扬扬,铺天盖地,年幼的我走在送亲队伍里的中间。去五里镇街的路是一段黄泥巴下坡路,已经被严寒冻住,又逢初雪覆盖,变得湿滑无比,送亲的连同接亲的人们不得不一步步看着脚下、走得小心而又缓慢,刘家接亲的人抬着陪嫁,更是走走停停。二姨的陪嫁光彩而又气派,有两个人抬的拾盒,拾盒底座上蹲着一个崭新的保温壶,旁边放着毛巾、脸盆、镜子和用红绳系住的两把挂面以及里面装着大米并用红纸封盖的两个大碗,外加两瓶饼子酒,零零碎碎的皆用红绳缠绕固定,醒目且喜庆。拾盒里东西虽多,重量却轻,抬拾盒的两人走得相对轻松;有两人抬的一台大立柜和一个三屉桌以及桌上放着的一口红油漆箱子。这些陪嫁都是实木做的,里面又放满了被褥枕头衣服等,比较笨重,抬的人走得格外小心,生怕有什么闪失……
在刘家的堂屋和院子里,处处张灯结彩。墙壁上贴满了“喜”字,屋内摆满了好几张大方桌,桌上摆放着八碟糖果。送亲的人八个人围坐一桌,先是喝了鸡蛋甜酒,接着吃糖果聊天,一个时辰过去,撤去糖果,摆上酒菜,开始正式坐席。
时间过去半个世纪,五里镇的繁华早已今非昔比。西康高速、十天高速公路纵横交错、穿镇而过,富强机场每日里起降繁忙,即将通车的高铁,实现古镇与古都半小时往返……人们的出行再不是昔日的一步一个脚印。工业园区,厂房林立;产业园区,比比皆是。人们生活富裕了,小洋楼一幢挨着一幢。嫁女婚娶也变了模样,人们坐进小轿车,嫁妆车辆里一装,亲朋好友到酒店里热热闹闹地庆祝吃喝一顿,仪式简单而喜庆,庄重而不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