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晓斌
夏天到了,水面上各种水生植物开始了铺陈,绿的叶、红白的花,清风拂过,荷芰蒲芡轮番登场,水面成了舞台。
荷:包河莲 花香藕
荷叶罗裙一色裁。
夏天,是荷的盛宴。粉红、瓷白……各种荷花高高地挺出水面,椭圆的荷叶将一池碧水打扮得接天映日。公园、小区池塘……到处都是早起的拍荷人,于是,朋友圈里盛开着满屏满屏的荷叶和姿态万方的荷花。
尤其是荷花。
九曲回廊从水中蜿蜒穿过,两边是婆娑的荷。
中学时,读过《爱莲说》。这篇文字的核心就是留下这样的千古名句:出淤泥而不染。莲,不管身处何地,总能坚守一份执着,一份廉。
荷的作用当然不仅仅是扮靓夏天的水面,藕,才是它最厚重的馈赠。或煨、或炖、或炒,这种水生蔬菜是家常菜的主角。
花香藕究竟如何得名,找不到权威的解释,不过确切地知道这是在荷花盛开的季节挖掘的藕。想一想吧,满眼的碧绿的荷叶铺满荷塘,一枝枝或红或白或粉的荷花摇曳其间,空气中也散发着芬芳,这时节采的藕,不是也应该带点清雅的香气吗?
花香藕的做法很简单,其实这也是最原始最适合的做法。选取新鲜的藕,洗净,取中间最肥壮的一段切成薄片,装盘。这种几乎可以忽略做法的美味,全凭过硬的味道,征服了食客的味蕾。夹一片花香藕入口即化,无渣,更没有藕断丝连的黏糊劲儿,匆匆咽下,留下满口的爽脆清香。性急的食客,一筷子就能下去七八块。脆,爽口,香。对于吃这样的俗事,吃花香藕算得上是俗中的雅。
花香藕的几大优点:脆嫩、爽口、清香,全在一个鲜字。如果离开水久了——下午挖出的藕,最迟第二天就要吃——花香藕会变得渣、干、涩,全然没有了脆爽的口感。伴着花香藕的滋味,在满口满鼻的香气中入梦,记忆弥新。
芰:采红菱 两角四角
芰就是菱角。如果再细究起来,芰是四角,菱是两角。
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说:(芰)其叶支散,故字从。支其角棱峭,故谓之菱。而俗呼为菱角也。以三角四角者为芰,两角者为菱。
没想到小小的菱角居然有那么多学问!
关于菱角一个有名的故事《北人食菱》。出自明代江盈科所著的《缘箩山人集》。
北人生而不识菱者,仕于南方,席上啖菱,并壳入口。或曰:“食菱须去壳。”其人自护所短,曰:“我非不知,并壳者,欲以去热也。”问者曰:“北土亦有此物否?”答曰:“前山后山,何地不有?”
夫菱生于水而曰土产,此坐强不知以为知也。
这当然是一则寓言,讽刺那些强不知以为知的人,结果自然是露怯出丑。文中有个细节:不认识菱角的北人想当然地认为菱角在山前山后都种。这,估计是从颜色判断的。煮熟的菱角颜色一律黑黢黢的。
四角菱是我们童年的玩具,现在见到的大多是两角菱。
将煮熟的菱角排成一列列威武的骑兵,然后每人从中各选一枚,用下面的一只角相互角力,断了,算输。
菱角的叶子是菱形的!这就是我一直以为的菱角名称的来历。采菱角也很简单,随手从水面捞起,叶子底下是长长的海绵样的茎——我们叫菱角泡子——顺手摘下,再一松手,菱角又重新回到水面,继续生长了。
菱角泡子是可以当菜蔬的。几枚红辣椒切丝,炸几瓣蒜,多放油,味道清爽着呢。如果油少,就会发干,难吃。
上种红菱下种藕。
菱角和藕就这样相伴着。
蒲:香蒲棒 蒲包干
蒲,低调地长在南方北方的沼泽地或岸边。
它的历史相当久远。《诗经》中,蒲的身影曾多次出现。最有名的就是那首《泽陂》。
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彼泽之陂,有蒲与蕳。有美一人,硕大且卷。寤寐无为,中心悁悁。彼泽之陂,有蒲菡萏。有美一人,硕大且俨。寤寐无为,辗转伏枕。——《诗经·陈风》
这当然是一首情歌,是那只雎鸠从春天唱到夏天的情歌。韩愈曾以蒲起兴,写给妻子卢氏三首情诗,也称为“水中蒲三部曲”,是最能代表韩愈对妻子的真挚感情了。
《水中蒲·其一》
青青水中蒲,下有一双鱼。君今上陇去,我在与谁居?
《水中蒲·其二》
青青水中蒲,长在水中居。寄语浮萍草,相随我不如。
《水中蒲·其三》
青青水中蒲,叶短不出水。妇人不下堂,行子在万里。
关于蒲字,《说文解字》释曰:“水草也,可以作席。”蒲,也称香蒲、蒲草。到了夏天,蒲草的上端会结出一根黄褐色的长棒花穗,无论样子和颜色都像极了褪去肠衣的火腿肠。当地人也叫它“水烛”,点燃后的烟可以驱蚊。蒲棒成熟后会爆裂,那是蒲的种子随风飘散。
蒲的茎叶柔韧,可以作为编织的材料。《孔雀东南飞》中刘兰芝和焦仲卿山盟海誓:“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也正是看中了蒲草的柔韧不变的特性。
就是将豆腐干装进蒲草编成的大包里,入大锅,加佐料煮过,成品的豆干上有着蒲草编织的纹路和香气。
芡:鸡头米 勾芡
芡,就是芡实,因其形状,也叫鸡头米。芡的名称是李时珍起的。《本草纲目》中有言:“芡可济俭歉,故谓之芡。”
芡实和睡莲长得差不多,不过叶片要大得多,直径可达1.3米。与荷不同的是,它的叶面上有刺。芡开红花或紫花,果实叫芡实,因其形状像极了鸡头,所以就叫“鸡头”,果实就叫鸡头米,我们称为“鸡粒果子”。
苏轼词《南歌子·湖景》中曾写到“芡”。
古岸开青葑,新渠走碧流。会看光满万家楼。
记取他年扶路、入西州。
佳节连梅雨,馀生寄叶舟。只将菱角与鸡头。
更有月明千顷、一时留。
词的重点是下阕。因为菱角与鸡头都是水生植物,东坡将自己的余生比作在江河中漂流的一叶小舟,而浮在水面的菱角与鸡头阻碍了小舟继续漂流。至于“更有月明千顷、一时留”,则是用流连忘返赞美月色。
新鲜的鸡头米是淡棕色壳,珍珠般圆润。鸡头米不像菱角,可以生吃,必须煮熟。煮熟后,外表也是黑黢黢的。嗑开,是白生生的仁,软糯,Q弹。小时候,学校门口有个老奶奶,用2两的酒杯量,5分钱一杯,遇到老人高兴,往往可以额外再添上小半杯。
芡实是很好的滋补品,祛湿补肾抗衰老。如今,芡实的价格也不菲,不再是《本草纲目》上说的可以当做歉收时的救荒食物了。芡实的成熟是八九月份,天气正热,人要下到水里,辛苦自是不必说,而且芡实的采摘是个技术活,需要丰富的经验。用手中的毛竹片将巨大的叶子划开,才能发现藏在水中的芡实苞子。
芡对中国美食的一大贡献就是——勾芡。这是以芡命名的烹饪技法。在菜肴接近成熟时,将调制好的粉汁淋入锅内,使汤汁稠浓,增加汤汁对原料附着力的一种技术。一开始,勾芡的粉是用芡实粉,后来延伸到淀粉。加热后,淀粉发生糊化,并吸收汤中的水分,形成具有黏性并光洁滑润的芡汁。
荷叶褪去绿色开始收拢、荷花早就成了莲蓬,菱角采完了,蒲棒轻轻地炸开,腾起一小团棕色的雾,鸡头米下来了,夏天就要过去了,水面开始了新一轮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