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妙鸿 杨迁伟 吴苏
人类与山川林木,究竟该如何相处?是“坎坎伐檀兮”的无限索取,还是“天人合一”的和谐共生?这个横亘于文明进程中的诘问,在中华祖脉秦岭深处的宁陕县,得到了一个掷地有声的当代回应。
回溯宁陕往昔,那是一段令人痛心的过往。曾经,在寂静的山林中,刺耳的斧锯声无情地打破了古木沉睡的宁静。一棵棵历经岁月沧桑的树木,在斧锯的肆虐下轰然倒下,仿佛是大自然无声的悲泣。而在暴雨倾盆之时,失去了林木庇护的大地变得脆弱不堪,山洪如猛兽般咆哮着席卷而来,冲毁了农田,淹没了村庄,将人们的希望无情地吞噬。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不仅刻在了大地母亲的肌肤上,更深深地刺痛了每一个宁陕人的心。
然而,当大地母亲用伤痛向人们发出“敬畏是生存的第一法则”的警示时,淳朴而坚毅的宁陕儿女选择了坚守与等待。他们深知,只有与自然和谐共处,才能让这片土地重新焕发生机。于是,他们放下了手中的斧锯,用汗水浇灌希望,用智慧重塑山林,用耐心等待大地母亲重披新绿。
这不是一个关于奇迹的童话,而是一曲真实而壮丽的生态协奏曲。它讲述着山的故事、林的故事,更讲述着这片土地上平凡却伟大的人的故事。这是一个从贫瘠走向富饶的转变,一个从迷茫走向复兴的绿色传奇,它在秦岭深处,奏响了最动人的时代回响。

哺育与伤痕交织的血脉
宁陕的历史,可以追溯到遥远的先秦时期。早在2000多年前,这里便已是秦国通往巴蜀的要道。西汉时期,宁陕更是凭借境内的子午道,扮演着南北丝路物资转运枢纽、丝路交通要冲以及丝路文化与地域文明交融节点的重要角色。当马蹄声踏过古老的山道,挑夫的汗水滴落在幽深的峡谷,那些远去的足迹,为宁陕留下了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
然而,比马蹄与汗水更深刻地烙印在宁陕土地上的,是无处不在的山林。山,是宁陕的筋骨;林,则是宁陕的血脉。数千年来,这里的人民与这片雄浑的山林,早已结下了不解之缘,他们的命运,如同山间的溪流,与森林的脉搏同频共振。
唐代白居易的诗句“伐薪烧炭南山中”,这里的“南山”指代秦岭的终南山,宁陕的山与终南山同处于秦岭的褶皱里。诗中卖炭翁佝偻的身影,正是秦岭深处山民生活的真实写照:他们挥斧于林海,烧炭于山地,只为换取两餐温饱,却在不知不觉中,将青山的绿意化作一缕缕青烟,消散在历史的尘埃里。
宋元时期,宁陕的马帮商队穿梭山林,将木材运往中原,换回布匹和盐巴。那时,宁陕人口稀少,森林覆盖率近乎100%,空气清新,水源充沛,山民们以林为家,日子虽清苦,却自给自足。
明清鼎盛,宁陕的山林经济达到巅峰,百姓们砍伐老树,加工成板材、家具,甚至出口海外。宁陕的民歌中,唱的是“绿水青山绕家门,林深叶密藏金银”,一代代山民以此为荣。
山是林的脊梁,林是山的灵魂。没有林的山,易成荒秃的石堆;没有山的林,难成茂密的绿海。秦岭的巍峨,孕育了宁陕的林木;林木的繁茂,又守护着青山的稳固。在宁陕,这不仅是自然法则,更是民生之道。
然而,这种“青山”的“馈赠”,却在近代演变为双刃剑。进入20世纪,特别是70年代至90年代,人口激增,生存压力如山洪般涌来,斧锯声取代了鸟鸣,成为山林中最刺耳的旋律。
那时,宁陕是全国100个重点林业县之一,曾有108家林场,从事木材加工等相关行业的人员最多时达4万余人。“上山动斧子”是全县农民收入的主要来源,这一时期被称为“木头经济”时代。椴木被成片砍伐,用来烧炭或培育木耳、香菇;优质松木、橡木运往外地,加工成高档家具。
林农陈廷楚回忆:“那时,家家户户砍树、烧炭,山里面几人合抱的老树几乎都被砍光了。早上进山还是郁郁葱葱,晚上出来就秃了一片。”全县295.2万亩集体林地被无情蚕食。林农们为了一家的温饱,不惜竭泽而渔……小树长成即伐,老树倒下即运。木材外销,换回粮食和布匹,但山林的伤口却在加剧。

这片哺育了宁陕人民的青山,在这场短短的“繁荣”中,承受了难以承受之重,给宁陕留下了遍体鳞伤的惨痛。山体裸露,土壤流失,水土保持功能崩塌。秦岭南麓的坡度本就陡峭,一旦树木减少,雨水便如利刃般切割大地。在2000年前后,一系列严重的局部性生态灾难接踵而至。
在宁陕人的记忆深处,有两年令人刻骨铭记——2002年和2003年,连续的洪水,如同两记重锤,将这片土地反复撕裂。
2002年6月8日晚,宁陕县蒲河、旬河流域,一场罕见的暴雨如狂怒的巨兽般撕开夜幕。那不是普通的雨,而是山体在崩塌前的哀鸣,是大地肌理破裂的嘶吼。山洪化作无数条狰狞的恶龙,自高处席卷而下,裹挟着巨石、断木与泥沙,以摧枯拉朽之势扑向地势较低的村庄。房屋在洪流中颤抖、坍塌,曾经安宁的家园,一夜之间沦为汪洋与废墟。
当第一缕晨曦勉强穿透阴霾,呈现在人们眼前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疮痍:210个生命,永远沉寂在那个暴雨之夜;948间房屋彻底倒塌,1130间严重损毁,如同大地伤口上零落的残骸;1130个家庭,在黎明时分失去了栖身之所。
然而,伤痛尚未结束,灾难竟再次袭来。仅仅一年之后,2003年8月29日,暴雨与山洪调转锋刃,直指宁陕县城。周边山区30余处泥石流同时暴发,如一把把利刃,刺向这片尚未愈合的土地。又有29人被夺去生命,他们的名字沉入县城的集体记忆。3587人无家可归,37个机关单位瘫痪,水厂荡然无存,城区供电、供水、交通、通讯全部中断……
一座城,在泥泞与黑暗中陷入停滞。
山与林,本应是和谐共生,相互依存的命运共同体,可在那段过度砍伐的岁月里,一次又一次的山洪,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警示着人类对自然的索取,正在触及危险的边缘。
“当时,我们县上算了一笔细账。”宁陕县农业林业和水利局局长郑常涛说:“砍伐1m³的木材,能带来几百元的收入,但如果一场中等规模的泥石流发生,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可能就是几百万元,还不包括间接的生态破坏和人员伤亡的巨大成本。”
“卖炭翁”的辛劳,换来的仅仅是短暂的温饱;而“山林的眼泪”,却酿成了长久的伤痛。
面对日益恶化的生态环境,面对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宁陕人民,这个世代与山林相依为命的群体,终于开始了深刻的反思。那句古老的谚语“靠山吃山”,在经历了血的教训后,被赋予了全新的含义。他们意识到,山林,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摇钱树”。
背井离乡的等待与守望
2001年,随着国家封山育林政策的实施,以及作为南水北调重要水源涵养地的使命要求,宁陕县响亮地发出了“停止采伐”的号令。曾经在山林间回响的斧锯声,终于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寂静和对未来迷茫的叹息。
“那时,我们‘靠山吃山’的日子过得还挺美,突然说林地产权属于村集体,我们不能随便动一棵树了。”家住宁陕县梅子镇的林农罗宗富,这样描述当时的心情。对于习惯了直接从山林中获取经济来源的宁陕人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转折。
封山育林后,林农们开始尝试发展林下经济。一年忙到头,许多林农算来算去,发现挣的钱仅能维持糊口,都觉得守着这些山林,不如外出打工来得划算。
于是,背井离乡,成了那个时期许多伐木工人的无奈选择。
宁陕县户籍人口约7.4万,2000年,外出务工人员1.5 万人;2003年,劳务输出规模进一步扩大,外出务工人数增长至1.8万人;到2005年,宁陕县劳务输出人数突破2万人,占劳动力总数的40%以上。这些外出务工人员,像候鸟一样,飞往全国各地的建筑工地、工厂车间,用最辛勤的汗水和最朴实的双手,换取微薄的收入,支撑着一家老小的生计。
宁陕县城关镇月河村的杨停学,正是当年伐木大军中的一员,也是众多无奈外出者中的一个缩影。15岁,正是大多数少年憧憬着书本和梦想的年纪,杨停学却已经扛起了沉重的斧头,走进了山林。作为村里数一数二的壮劳力,他的力量,在那个以山林为主要资源的年代,显得尤为珍贵。
杨停学回忆,他一天能伐木4m³,这是何等惊人的产量!然而,即便是最好的年景,他一年的收入也才3000元,勉强填饱一家老小的肚子,日子如山间的薄雾,捉摸不定。禁伐令施行后,犹如一道无形的墙,阻断了他曾经赖以生存的经济来源,他也像其他人一样外出打零工。然而,生活的波澜起伏,让他深陷彷徨。
梅子镇的张龙兵,也因同样的原因最终踏上了外出打工的列车。
离乡那天,他在村口站了很久,身后是层叠的、墨绿色的山峦,他转过身,最后望了一眼。“祖祖辈辈都在这片山林里生活,”他后来回忆道,“现在却要背井离乡,心里真不是滋味。”那滋味,是山风也吹不散的涩。
外面的世界,没有他心中的“山”,有的是轰鸣的塑料厂、幽深的煤窑。他的身体在流水线上重复,在矿灯下摸索,在搅拌机的轰鸣中透支。繁重的劳动像无声的刻刀,在他身上留下病根;而漂泊无依的状态,则成为一种更深、更持久的煎熬,侵蚀着心灵。
即使在异乡,心底对家乡的眷恋和对未来的期盼愈发清晰,却也愈发遥远。张龙兵像一株被移栽的树木,水土不服,在异乡的喧嚣里,默默思念着那片沉默的林地。空余时间,他会约上老乡在工棚里谈论家乡零星的变化,分享着“村里开始搞林下种植了”“有人种天麻卖到了大城市”这样的消息。这些话题,总能点燃他们眼中短暂的光亮。张龙兵曾听老乡说起村里来了新技术员教种天麻,那一刻,他心中涌起强烈的回乡冲动,但面对未知的风险和眼前勉强稳定的收入,他又只能将渴望压下。

山林在封山育林政策的保护下,慢慢恢复了苍翠。可人心却在漂泊中,越来越感到一种无根感。孩子们在留守中长大,老人们在孤独中老去,而那片宁静的山林,仿佛也在静静地等待着,等待它的儿女们能够重新拥抱它,与它一同书写新的篇章。
虽然焦急,但宁陕人一直在“等待”。他们在外用汗水和思念涵养着家乡的山林,也在用辛苦换来的积蓄,憧憬着一个能够真正回归山林、落地生根的未来。
这就是融入宁陕人血脉里的生存信条——“青山不负人,人亦不负青山。”这句朴素而深刻的话语,是一代代宁陕人与这片土地搏斗、相依、共生的铮铮誓言。就像一颗颗饱含生命力的种子,在漫长的时光土壤中,不声不响地汲取着养分,等待被唤醒的契机。
2007年7月,一则消息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宁陕县泛起了希望的涟漪。陕西省将10个县列为集体林权制度改革试点县,宁陕县赫然名列其中。这则消息,瞬间点燃了无数林农心中压抑已久的期盼。
“当时就盼着改革能给我们这些林农指条明路。”陈廷楚第一时间跑到镇上的林业站打听消息。他清晰地记得,改革的核心——“山有主、林有权”,意味着林业产权将真正落实到户,这对于世代守望着大山的宁陕人来说,是何等重要的转折。
宁陕县原林业局党委委员、副局长徐永慧,至今仍能回忆起那段艰辛的岁月。为了精准核实每一块林地的边界,他们带着罗盘仪和卷尺,跋涉在崎岖的山间,一转就是三天。饥饿时,啃几口干粮;口渴时,掬一捧清冽的山泉。汗水与泥土交织,勾勒出改革者们坚实的足迹。
2008年春,陈廷楚终于如愿拿到了自家15亩林地的林权证。那本绿色的证书,清晰地标注着林地的位置、面积、四至界限,每一笔都是沉甸甸的希望。“捧着那本证,我就想好好在林下发展点产业。”他激动地说,“虽然对未来发展什么产业仍一片茫然,但想到这些林子有了产权,自己就可以做主了,心里就特别踏实。”
陈廷楚尝试在自家几亩林地里种植天麻和猪苓。然而,传统的种植方式不仅消耗林地资源,收益也低得令人失望,“种一地、换一地、歇三年”,不仅产量低下,还会破坏林地原有的植被。最多时仅能种植10亩地,一年辛劳下来,收入还不如在外打工的年轻人一个月的工资。
很快,更多的林农也发现,“林权到户”的春风,正如所有的改革初期那样,吹来了一种新的困境,缠绕着林农发展的步伐,考验着这片热土上的人们。
“谁家还有几十亩地?能抱团取暖吗?”这样的呼唤,在田间地头响起,却常常湮没在细碎的土地格局中。林地被分割得如同棋盘格,每一块土地的面积都太小,难以形成像样的规模,更别提在市场竞争中占据一席之地。这种“碎”的格局,成了制约效益最大化的壁垒。
“没钱,啥也干不了。”这句朴实无华的感慨,道出了产业升级中最致命的环节。技术更新、品种改良、现代化管理,这些都像是摆在林农们面前高不可攀的山峰,而缺乏资金,让他们连攀登的起点都难以抵达。他们的热情,被现实无情地浇了一盆冷水。
而经营权的流转,本应是盘活资源、激发活力的重要引擎,却成了“看得见,摸不着”的空中楼阁。缺乏一套成熟、透明、有法律保障的流转机制,使得“谁来流转?怎么流转?流转之后谁负责?”这些问题,始终悬而未决。林农们既不敢轻易放下手中的土地,也难以找到合适的途径使其产生更大的价值,这种艰难的境地,犹如一层厚厚的阴霾,遮蔽了改革红利的释放。
守着“金山”却贫穷,一度成为彼时宁陕林农的真实写照。那时,全县林业产业收入不足亿元,农民人均林业收入仅千元左右,占农民总收入的比例不足40%。
绿色蝶变下乡村振兴的新交响
转机出现在2015年,那一年,宁陕县被纳入全国集体林业综合改革试验示范区,一场关乎山林命运的探索又一次拉开帷幕。
在一次次林间调研、院落座谈的持续摸索中,“三权分置”的思路渐趋明朗。“三权分置”,如同一把精准的解剖刀,将林地承包经营权、林木所有权与集体收益分配权三者分离,明晰界限。
这股改革的春风,迅速渗透宁陕的每一寸林间土壤,为沉寂多年的林海注入新的活力。那些曾经静默的山坡开始躁动起来:林下经济悄然兴起,生态旅游的足迹渐次铺开,村民们的收入账本上,多出了几分绿色的惊喜。
林业不再是单纯的守望,而是生生不息的循环。
时光推移至2024年,宁陕县被确立为省级深化集体林权制度改革试点县,改革的浪潮再度升级。在这一关键节点,宁陕县大胆创新,推出“收益权证”这一机制。它如同一颗投进平静湖面的重磅石子,瞬间引来广泛关注与热议。这本小小的证书,不仅保障了林农的稳定收益,更为规模化经营筑起坚实的桥梁。
“这就像给林农和经营主体都吃了‘定心丸’。”宁陕县农业林业和水利局党委委员、上坝河林场场长王友洲,用朴实的语言,道出了“收益权证”的核心价值。“过去,地是我的,树是我的,但我能从中获得多少收益,什么时候能拿到,这些都像是在摸着石头过河。现在有了‘收益权证’,就有了明确的依据。它清晰地界定了林农应得的收益份额,也为经营主体提供了稳定的预期。这就像是给林地流转‘打了包票’,让‘谁投入、谁受益’的原则得到了切实保障。”
这意味着,林农在保留土地权益的基础上,可以通过流转经营权,让那些曾经“沉睡”的资产,真正转化为“绿色银行”,源源不断地为他们带来实实在在的收益。
这,就是宁陕人对青山的最好回报,也是青山对宁陕人民的深情回馈。
陈廷楚正是这场绿色变革中最生动的注脚。借助改革的东风,陈廷楚大胆流转整合了1080亩林地,建起了标准化的林下种植基地。他摒弃了祖辈相传的毁林种植模式,引入创新的“天麻桶栽技术”。一个个专用的种植桶,整齐排列在林下,不破坏土层,不损伤树根,实现了“种药不毁林,采收不伤地”的生态循环。这项技术革命,不仅守住了绿水青山,更大幅提升了天麻的产量和品质。他种出的天麻,品质远超国家标准,成为收购商争抢的“香饽饽”。如今,他年种植天麻30万桶,收入可观。

“要是没有‘三权分置’,没有金融支持,我这辈子也搞不起这么大的规模。”陈廷楚的语气里,充满了对改革的感激。“我的收入不仅来自天麻和毛慈菇,以后还能有碳汇分红。”他充满信心地说。他已将部分林地用于碳汇林的种植,既保护了环境,又增加了新的收益来源。
而曾经为生计所困的杨停学,也在这场绿色蝶变中迎来了人生的转折。2016年,杨停学享受到了5万元无息无抵押的“脱贫贷”。这笔贷款,宛如一场及时雨,为他干涸的创业梦想注入了生机,成为他发展产业的宝贵启动资金。同年12月,命运再次垂青于他,他被聘为宁陕县第一批生态护林员,负责管护近400亩山林。从此,这片山林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而一年7000元的固定工资,也为他的生活增添了一份保障。
感恩之心化作行动,杨停学没有浪费这份机遇。他凭借所学技术,在林地间隙精心栽下白及、重楼、猪苓等珍贵中药材,还引进了40余箱中蜂,开启了林下经济的探索。山风拂过,蜂鸣阵阵,他日复一日地劳作,汗水浇灌着这片新生的土地。凭着那股不服输的劲头,他的产业如野火燎原般扩展。到2019年,中药材的丰收、漆树的割取、蜂蜜的采撷,加上护林工资和各类补助,他的年收入已飙升至20多万元。
如今,杨停学仍旧驻守在那片山林,用心呵护着每一寸绿意。从挥斧的伐木工,到绿水青山的守护者和受益者,他常常感慨:“守好林子,才有好日子。”
那些曾经背井离乡的游子,在这片重焕生机的土地上同样收获了新的希望。罗宗富年轻时也曾外出务工,现在他和61岁的爱人王月芝在家种植3亩天麻,虽然孩子常年在外,但老两口靠着林下产业,生活安稳充实。而张龙兵,这位年届五十、常年辗转于各地隧道的汉子,如今亦看到了家乡的转变。他每年正月种下天麻,十月回家采收,中间的时间虽然依旧在外务工,但林下经济的收益,让他看到了扎根青山的希望。
在这里,山不再是障碍,而是财富的源泉;林不再是资源,而是可持续的希望。
在寨沟村,张明亨的林麝养殖基地隐于深山之中。海拔1250米的基地里,标准化圈舍依山势错落而建,4200㎡的养殖区被划分成多个功能区。林麝分泌的麝香,因具有极高的药用价值,每公斤市场价超过40万元,被誉为“软黄金”。靠着这珍贵的“分泌物”,张明亨的基地年养殖规模超130只,综合产值达200余万元。
宁陕县绿康农业生态科技有限公司负责人周世红的“甜蜜事业”也发展得有声有色。她流转了600余亩林地,从100箱蜜蜂起步,如今已建成10处标准化中蜂养殖基地,年选育蜂群3000箱。公司构建了“林下种养+精深加工+产品研发+文旅研学”的四维模式,年综合产值达1200万元,累计带动500余户群众,户均增收6000元。

截至目前,宁陕县已培育林业经营主体162家,发展林下经济18万亩,形成了以林麝、中蜂为代表的特色养殖,以天麻、猪苓为主导的林下种植,以核桃、板栗为特色的经济林果等多元产业体系。林下经济年产值超12亿元,占林业总产值的60%以上,真正实现了“生态产业化、产业生态化”的良性循环。
同时,宁陕县还积极探索碳汇经济。2022年6月,完成秦岭区域首例林业碳汇交易。尽管面临天然林未纳入碳汇交易体系、人工林面积有限、基础数据缺失、技术人才匮乏等挑战,但宁陕县从未停歇探索的脚步。综合监测数据测算,宁陕县森林生态系统功能年总价值超过130亿元,每年固碳总量114.26万吨,理论林业碳汇交易年价值1.02亿元,碳汇交易前景十分广阔。
不仅如此,如今的宁陕,空气负氧离子浓度达到国家一级标准,获评“中国天然氧吧”,出境断面水质持续保持国家Ⅱ类以上标准。
从斧锯声中的山林之痛,到林改后的生机焕发;从林下经济的蓬勃发展,到碳汇经济的探索前行,宁陕县用18年的时间,完成了从“木头经济”到“绿色经济”的华丽转身。这片曾因过度采伐而伤痕累累的土地,已成为秦岭深处的“绿色银行”,那些曾因生计所迫而迷茫的林农,如今已成为生态保护的受益者和推动者。
宁陕,正走出一条林业经济助力乡村振兴的新路径。
“人不负青山,青山定不负人。”这句话,在宁陕的青山绿水间,化作了土地的脉搏,化作了林农脸上的笑容,化作了山林间流淌的希望。
这里的人们,用汗水与智慧,重新“护”起了这片青山。他们守护着每一寸森林,呵护着每一条溪流,让荒山披上绿装,让退化的土地重获生机。而这片“不负”的青山,也以它慷慨的馈赠,回报着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曾经的贫瘠,化作了郁郁葱葱的产业;曾经的困顿,变成了如今的富足与安康。
2020年4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安康市平利县考察时作出“人不负青山,青山定不负人”的科学论断,在宁陕这片承载着深厚绿色基因的土地上,得到了最生动、最感人的印证。宁陕的绿色发展之路,不仅是陕西生态文明建设的生动样本,更是全国的典型范例。它为生态脆弱地区提供了可复制、可推广的实践经验,生动诠释了如何在生态保护与经济发展之间寻求平衡,实现可持续共赢。宁陕的故事,用最朴素的语言和最真挚的行动,有力地证明了“‘人不负青山,青山定不负人’,保护与发展不是对立的选择,而是可以协同推进”的内在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