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杰
家居秦岭南坡,长在山沟野洼,抬头见山,出门入林,自然与树结缘。20世纪60年代初,我家从秦岭北坡迁到南山,感觉真是两个天地,那满眼的绿直发迷糊。除了田地之外,山上、河边、荒滩、崖逢处处能钻出树木来。当地老人讲:“咱这山里雨水多,树跟娃一样不愁长”。
记忆中,村子河边最多的是柳树,几乎每个庄户人家门前河道里,抬眼时所看到的,是柳树,而且全是老树,也不知它们长了有多少年。
那是条由东向西流去的清水河湾里,有许多柳树,伙伴们可以随心所欲地攀上溜下,每到黄昏,炊烟缥缈时,一大帮孩子有的爬树折柳枝,有的挑选最好的柳枝做柳帽,有的动手做柳哨儿。不多时,便会有清亮的柳哨声此起彼伏,回响在初春的河湾里,那才解冰不久的河水便携带着春的音符,跳跃着远去。
从那时候起,柳枝在我的眼里是极美好的事物。记得初读古诗词里看到的纤纤柳枝总是牵着离情别绪,演绎着阳关三叠。究其原因,或许是柳枝的纤细柔长跟人们离别相思感情的缠绵有相通之处。所谓折柳赠别,表达的是一种依依不舍、竭力挽留之情。
树的命运与人的命运相似相连相通,生在哪里就长在那里。晒一个地方的太阳,吹一个地方的风,淋一个地方的雨,在一个地方一待就是一辈子。长在平原就是平原,长在山间就是山间,无法决定自己该长在哪里或不该长在哪里。树依赖人而成长,人依靠树而生存。有人的地方就有树,有树的地方就有生气,有生气的地方就有许多传承不绝的典故习俗。
在南山最受人们敬仰喜爱的要数松树,它不仅是做家具的上好材料,不裂不变形而且木质细,做出来的家具表面光滑,木纹清晰可辨,具有装饰效果,倍受人们的青睐。然而人们更敬佩的是松树那种不屈不挠的精神,为此,每家每户盖房做家具,大都用这种树。因而它的身价也日益剧增。好在松子不易腐烂,几年后又生出许多幼苗,渐渐长成大树。史书《水经·河水注》中有这样记载:“秦岭穹谷中的幽林以及那些名贵的林木,都受到重视,时至南北朝末叶,盛况依然。重要的树种有檀、松、柏、栎、桐、漆、樟等,秦岭西端和东端的森林仍相媲美。各地森林都较繁茂,从山巅一直山下连绵不断。”当时山上树种繁多,百木争春,山路两旁由于森林不断,仿佛成了青嶂,由山下望去“林霭阴,朝曦虽升,仍若昏夜”(《全唐诗·望南山》),到北宋时,终南山的长林大竹和山下幽谷中的林泉胜景,还都不时脍炙人口。
90年代后,国家实施封山育林,退耕还林政策,山民变过去砍树为生为现在的护林栽树为荣。政府加大宣传引导扶持力度,在科学规划的基础上,重点扶持有能力、懂技术、会管理的农户发展板栗、核桃、花椒、蚕桑为主的经济林。不久,满山遍岭、田间沟壑、房前屋后,果树成林,鸟语花香,生机盎然。
长在山头上的树,几年间成了山村里一道靓丽的风景。南山有种神仙树,一般生长在茂密的树枝间,陡峭的石壁上,最高约一米左右,夏天叶子最旺盛呈椭圆形,秋季开始凋零。每到绿树浓荫的夏日,善于调剂生活的农家主妇就会忙着采回神仙树叶,做诱人可口的神仙豆腐来丰富餐桌。将漂好的神仙豆腐切成条状或块状,伴入清油和调味品,无论是用碟装还是用碗装,总带着山野清香使人馋涎欲滴。色泽淡绿而微墨的神仙豆腐,入口细腻,清香四溢,炎夏食之爽口解暑,委实堪称山珍美味,不可多得。
在秦岭南坡,又一道风景便是每年的秋季,一种灌木树长出小小的果实,满山遍岭都是。这就是被山里人称呼的“救命粮”。它红的自然,红的温暖,红的让人眼馋,但又不忍心采摘。因为救命粮是山间一种不知名的野刺生长孕育出来的果实,这种野刺树在悬崖峭壁或山林里恣意生长,果实落地生根,成团、成簇、成片。到了冬日,火红火红的救命粮从容、温和地守护着一片静谧的山林,不张扬,也不买弄,凛冽地寒风中,仿佛是一团炽热的火焰,次弟点燃山岗。其实,树处处供养着人类,那树干、树叶、开出来的花、结出来的果,许多是人们生存的珍品。人离不开树,树离不开人,人与树总有一丝道不明扯不断的根绊。树非常难得,总是靠得住,总是掌心向下,把根深扎泥土,血脉贯通。在这里,我不只是感受到树的创造,树的美感,树的品格,树的高寿,还有精神的含量。树给我们村庄带来了财富,也使山村更加秀丽,想起这些树,就拥有一片森林的富有。
人与树相比仍显得那样渺小,小得有时太微不足道,人可以选择环境,也可以背井离乡,而树永远半步不挪。好动的人已作古,不动的树仍健在。人可以栽树,栽下的树都比人寿缘长。树可以利人,荫及子孙数代,成为山野乡村最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