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员 王晓群/文 汤小珊/图
30多年前，笔者曾专程从岚皋县城出发，沿四季河逆流而上，试图翻越大巴山。彼时的山路弯急坡陡，路面坑洼遍布，碎石与泥泞交织，车辆颠簸前行，底盘磕碰声不绝于耳。尽管车窗外青山如黛、层林叠翠，但笔者无暇观赏，满心都是对前路的担忧。历经数小时颠簸，抵达陕渝交界的巴山主脊，眼前是刀削斧劈般的悬崖峭壁，灰褐色岩石裸露，脚下山路依旧崎岖。顾虑前路可能出现的落石与陡坡，笔者在山巅短暂伫立后便转身返程。
笔者那时还曾约友人从岚皋县滔河顺流而上，前往巴山之巅的大草甸探寻古盐道。初秋时节，二人沿林间小径徒步，行至东坪村落附近时，几名衣衫沾着树脂、背着漆桶的割漆人慌张奔下，高声警示：“黑熊进村了，就在后面不远。”笔者惊出一身冷汗，顾虑山间人迹罕至，为安全起见当即转身疾行下山，直至望见炊烟才放下心来，最终遗憾返程。
那时，笔者是一位信贷工作人员，负责为岚皋县滔河镇齐园、金淌、泥坪三个电站项目提供贷款服务。作为项目负责人，笔者每年需数次深入现场检查进度，而最艰难的便是往返的山路。彼时从安康到岚皋县城，砂石路坑洼不平，客车摇晃颠簸，尘土飞扬，即便关闭车窗也难遮挡细沙，全程需耗大半天，抵达时人已浑身蒙灰。从县城到滔河镇的30多公里路程更显艰险，道路狭窄仅容一车通行，一侧是易落石的陡峭山壁，一侧是深不见底的沟壑。车辆只能缓缓挪动，拐弯处需司机鸣笛确认无来车后才能小心通过，全程又要耗费半天。如此一来，从安康往返滔河镇通常需要三四天，路途的颠簸与对路况的担忧，成为每次出差最深刻的记忆。
某年冬天，寒流过境陕南，巴山深处的滔河镇格外寒冷。笔者在泥坪小学附近的土路上，遇见了约10岁的男孩彭德全。他眼神机灵，却身着洗得发白的薄棉袄，袖口磨破露棉，脚穿破旧薄球鞋，鞋尖开裂露出冻红的脚趾，手中提着一个豁边旧洋瓷盆当作“小火炉”，里面燃着几截湿柴取暖，不时弯腰捡拾枯枝添入，火苗忽明忽暗映红了小脸。
闲聊得知，彭德全家住十几里外的深山沟，每天天不亮踏霜赶路，傍晚踏暮色回家，早饭在家匆匆吃几口，午餐晚餐全靠火盆烤玉米、洋芋或红薯充饥。笔者随他走进泥坪小学，看到一排低矮平房作为校舍，墙面斑驳，窗户糊着旧报纸，30多个孩子挤在教室中，文具盒都是用旧烟盒糊成，边角磨亮却被小心揣在怀里。
笔者心生酸楚，当即到附近商店为彭德全买了一双保暖棉鞋。彭德全接过时眼睛瞪得圆圆的，怯生生地道谢。其他孩子齐刷刷投来羡慕的目光，清澈的眼眸中透着祈求，让笔者五味杂陈。回到单位后，笔者详细汇报了泥坪小学的情况。恰逢建设银行总行在安康开展扶贫工作，结对帮扶从岚皋县黄泥小学拓展至泥坪小学，30多名孩子均成为笔者的帮扶对象。此后每年春秋两季，学费，作业本、文具等学习用品及一定生活补助都会按时送达，为孩子们的求学路增添保障。
后来，贷款项目建成投产，笔者不再前往滔河工作，对泥坪小学的帮扶也就此中断。再后来，笔者从岚皋老友处得知，泥坪小学因生源减少被撤销，孩子们并入其他学校。与彭德全及其他孩子的联系彻底中断，只留下满心牵挂与遗憾。多年来，笔者数次想专程前往滔河探望彭德全，均因路途艰难未能成行。
2025年11月初，笔者跟随陕西交通作协组织的采风活动，再次从安康出发前往滔河。昔日坑洼颠簸的山路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平坦宽阔的高速公路，车流顺畅，仅一小时便抵达这座牵挂已久的小镇。
这次采风，也让我了解到杨天赐的故事。
安徽大学毕业生杨天赐，被中交二公局录用后仅三天，便被派往大巴山深处的岚皋县安岚高速公路项目，成为一名炮手。炮手的核心职责是开山放炮，需在险峻山体间精准布设炸药、安装雷管、铺置导火索，随后完成引爆。即便随着科技发展，点火环节从人工操作升级为电子控制，但埋炸药、布雷管的核心工序未变，职业危险性丝毫未减，电子信号的微小偏差都可能引发不可挽回的意外。每一次爆破背后，都是炮手们作业前的反复核查与撤离时的争分夺秒，这份压力远超常人想象。
在安岚高速公路施工工地，杨天赐一干就是八年。这8年里，他扎根在大巴山深处的荒山野岭，食宿全在简陋的工地板房，远离城市烟火，唯有深山的孤寂与荒凉相伴。白日里，他顶着烈日寒风在险峻山体间布设炸药、操控设备，每一次爆破都是与危险的对峙；夜幕下，伴着虫鸣与工地零星灯火在板房歇息，潮湿、闷热或严寒成为生活常态。
全长13公里的大巴山特长隧道，是安岚高速施工中最难啃的“硬骨头”。为抢进度、赶工期，杨天赐和工友们每天天不亮就背着设备钻进隧道，直至暮色沉沉才疲惫走出。冬日白昼短暂，加之隧道深处终年无光，他们常常全天待在隧道内，与黑暗、粉尘和机械轰鸣相伴，连看看日出日落都成了奢望。
一同奔赴大巴山隧道的工友中，许多人因无法忍受艰苦环境、暗无天日的煎熬、险象环生的考验以及深山的孤寂枯燥，纷纷离场。不少新来的年轻职工干不到三天便不再返回，昔日三人并肩作业的工作场面，最终只剩杨天赐一人坚守。他坦言，自己并非无惧：高强度劳作的疲惫、爆破前的恐惧，都曾时刻困扰他，但看着未贯通的隧道，他还是咬牙坚持下来，将旁人熬不住的苦变成了日常。
为何13公里的特长隧道仍采用传统人工爆破方式？施工负责人解释，大巴山特长隧道地质复杂程度超乎想象，断裂带、破碎带交织，有暗河分布，沙岩体密集，盾构机不适应此类复杂地质环境；同时，山区道路运输条件有限，隧道口外侧空间狭窄，盾构机无法运输进场安装，因此最终确定采用传统人工爆破作业。
面对一人扛起三人工作量的压力，杨天赐在严守安全生产底线的前提下，摸索出“一人点火、分次爆破”的科学施工方法。通过统一指挥、有序协调、严禁交叉作业，不仅高效推进了施工进度，更实现了全程无安全事故，用智慧与担当扛起了责任。
而在这条路上，还有无数人坚守着不同岗位。他们以热血赴使命、用匠心筑通途。他们，用一年一年的光阴，把陕南人的梦想，从云雾深处，铺向了春暖花开的远方。
2025年12月25日，安岚高速岚皋至陕渝界段通车！
望着延伸至大巴山深处的笔直车道，笔者感慨万千。当年需耗费大半天的艰难路途如今半小时即达，曾经闭塞的深山小镇，终于搭上高速发展的快车，告别了与世隔绝的过往。群山依旧苍翠，但道路、房屋早已焕新颜。那个提着旧洋瓷盆、穿薄球鞋的机灵男孩彭德全想必已长大成人，笔者不禁牵挂他是否安好，是否享受到了家乡发展的红利。
大巴山隧道
四季收费站
大巴山隧道星空顶
岚皋入口
明亮整洁的服务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