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员 尹凯瑞
当秦岭以南的第一缕春风揉碎月河的薄冰，汉阴的梯田便悄然铺开了天地的调色盘。晨雾尚未散尽，凤堰梯田的褶皱里已蒸腾起金色的雾霭，油菜花在朝霞中舒展腰肢，层层叠叠的明黄从山脚漫向云端，仿佛上古移民挥毫泼洒的巨幅水墨，每一道弧线都镌刻着乾隆年间吴氏族人拓荒的掌纹。
古镇的市集总在鸡鸣三声后苏醒。双河口的青石板上，卖荠菜馍的老妪用竹篾簸箕筛落露珠，蒸笼里腾起的热气裹着艾草香，与远处皮影戏班的锣鼓声在檐角缠绵。孩童举着糖葫芦追逐而过，惊醒了龙王庙檐角沉睡的铜铃，叮当声里恍惚有道光年间的商队走过，马帮驮着湖广的茶砖与川陕的桐油，将“三月三”庙会的喧嚣织进时光的经纬。
正午的日头最懂梯田的心事。农人牵着水牛踏入镜面般的水田，犁铧划开的涟漪里，倒映着去年秋收时扎在稻草人衣襟的野菊。穿蓝布衫的妇人弯腰插秧，发髻簪着新摘的桃红，汗珠坠入泥土的刹那，惊起田埂边蛰伏的紫云英，淡紫色的花瓣掠过老水车斑驳的木轴，将春讯捎给山涧那头正在排演烧火狮子的后生。
暮色是从凤凰山的褶皱里渗出来的。当最后一抹斜阳吻过文峰塔的砖纹，漩涡镇的古戏楼便亮起了灯笼。烧火狮子的铜铃声刺破暮色，舞狮人在漫天烟花中腾挪，火星如坠落的星辰缀满狮鬃，硝烟与鼓声里，清代移民拓荒的号子、当代电音节的贝斯，竟在某个俯仰的瞬间达成默契——老茶客捧着搪瓷缸蹲在石阶上哼唱汉调二黄，激光束却穿透百年飞檐，将青铜器纹样的光影投射在年轻舞者的白鞋上。
夜露渐浓时，我常独坐凤江畔听水。月河与冷水河在此交汇，一脉清冽如秦腔般激越，一脉温软似楚调般婉转，恰似这座小城的魂灵，总在南北文化的碰撞中酿出独特韵致。对岸农家乐的灯火倒映水面，油泼面的辣香混着米酒的醇厚漫过石桥，恍惚见当年湖广客商在驿站交换方言，把湘楚的“展言子”与陕南的“花鼓调”杂糅成新的歌谣。
汉阴的春天是位深谙留白之道的画师。它让清代梯田的沧桑与油菜花的明艳共生、古戏楼的皮影与电音节的霓虹共舞，更将移民先祖的筚路蓝缕与今人的田园牧歌，统统藏进凤堰褶皱里的某粒稻壳。当山雀啄破晨曦的露珠，所有关于春的叙事，又将在新一轮的耕种与歌唱中，生长出更丰饶的年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