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晓蕾
上初三的时候,也许是功课重的缘故,饿得特别快,所以晚上常常要加餐。晚上加餐也只是快毕业的初三学生才有的特权了。学生们加餐基本是去像我娘开的那样小店买东西吃,再晚了,有人就吃从家里带来的白面饼子,就着辣子酱,也蛮香的。住在学校附近的学生就回家弄吃的。我本来也是天天晚上有吃的,有时甚至是很好的东西,但自从黄桂英喊了我几次,闹了全校都知道的笑话后,我就发脾气不回去吃了。饿了,自己回河那边做饭去,也就下一碗挂面或者打一碗面疙瘩。有时也去同学家做饭。我晚上做饭很少一个人,大多是和要好的几个同学一起。基本都是男的,有时也喊一两个女同学。李红梅就跟我去过,但她很少,就一次吧,她家条件好,家教也严,所以难得出来。阮茵也跟我去过几次。别的男同学也带过女同学,刘向东就带过王海蓉,王升毅带过田海霞等。有一次,雷祥文也参加了,还带了一个女同学。是不是他带的呢?我有点记不清了,好像他们两人是一前一后来的。那个女同学是初三二班的,可以说是校花,叫张晓霞,平日里和我们没什么来往的,但那晚在王升毅家做饭,她来了,现在想来一定是化学老师雷祥文带来的。
刘向东和王升毅都是我初中比较好的同学。我们晚上做饭不是在我家,就是在他们两个家里,相比之下在王升毅家里更多一些,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他老子王高顶总是不在家,方便。除了我们三个以外,也经常喊一些别的同学,譬如尹大娃、吴益国等。礼拜六和礼拜天的晚上我们就到刘向东家里做饭。之所以去他家,那是因为刘向东的老子是中心小学校长,但他的娘没工作,是家庭妇女,住在老家枫坪,照看着家里的大小,还种有一块地,所以一到星期六,刘向东的爸爸要回家帮他妈种地,星期一才回学校。他家地方大,又是周末,我们喊的人多,去他家合适,关键是他爸在中心小学的院墙外开了一块荒地,种了不少时令蔬菜,方便。别的时候,不是去我家,就是去王升毅家。去我家呢,相比就要麻烦些,要过河不说,爷爷还在家,吵了,爷爷就会骂我们两句。别看爷爷对我好,可他脸一瞪起来,同学们害怕。去王升毅家的时候多一些,因为他那儿又近又偏僻。他住的是他老子的房子,他老子王高顶是林场的场长,所谓的狮子口林场,管的就是狮子口的那些沟沟峁峁。狮子口在秦岭南麓的深山腹地,山大沟深面积也大,王场长一下乡就是十天半月的不见人影。你看,这让我们多方便。更何况王高顶的住处在狮子口林场的院子里,离小镇一里多路,再闹也吵不到谁。
我奇怪的是,那时晚上偷偷出来做饭,很是浪费时间的,学校和家长都管得严,我怎么敢那样做呢?仔细看天天干这些事的同学,只有两类人,一是家里条件好的,什么都不用愁,甚至自己本来就是商品粮户口,连工作都不用操心的,还有就是学习差劲,明知道自己考不上学,混时间的。我就怎么和他们混在一起了呢?我是一个好学生啊,我的学习在班上不是第一就是第二,我考第二的时候,阮茵就一定是第一。是贪玩的天性吗?是找刺激吗?是反抗家里吗?我看也对也不对。我那样做好像是无意识的,只是觉得好玩而已。老师当然也说我,但说得都很委婉,因为这并没有影响我的学习,只是相比而言,我不太用功而已,不像有的同学那样,每天晚上要学到凌晨三四点。我不行,晚上十点一过就跑了。
见我走了,那些学习不好的,就跟着溜了。有时候是王升毅一使眼色,先走了,我就跟着走。干吗去?自然是去他那儿做饭去了。我们是有分工的,我基本当大厨,别的不管。至于做饭的那些东西,我们都是各自想办法的,譬如说大米,因为我娘卖饭,家里米多,很多时候都是我溜达回家,转一圈,用书包装一些出来。菜基本用王升毅的了,吃菜的时候也喝一点酒,就是本地产的那种高度数苞谷酒,也是王升毅准备的。你别看说得头头是道,其实简单得很,所有的行为只是好玩,还有就是为了果腹。因为根本就没有菜,无非是青菜,青辣椒,还有土豆片之类,米饭是放在铁锅里蒸的,开始我们都不会,要么把米饭弄成了夹生子,要么就糊了。
我炒菜的本事还可以,在我们这一伙同学中算是高手了。这得感谢我的爷爷。我从十岁奶奶去世以后就给他做饭,练就了一手本领,所以每次我都抢着炒菜。当然也有表演的成分,主要每次都有女孩子。在我家就更不用说了。反正在我家做饭,次次都喊阮茵,也不敢明着喊,明着喊,她婆倒不说啥,关键是她爷不准她到我家。若明着喊让她的爷听到了,肯定要把喊的人骂得狗血喷头。我知道,所以我从不大声喊阮茵。只有王升毅那个霉头被阮茵的爷骂过。那是上初三以后,我们晚上偷偷第一次做饭,就在我们家。饭都做好了,准备吃的时候,我说把阮茵叫来吧。大家都知道阮婆说阮茵是我的小媳妇,也就笑嘻嘻地同意了。王升毅不等我说话,马上抢着去喊。结果可想而知,那边阮茵还没有来得及答话,阮茵的爷就拿着棍子来了,把王升毅吓得抱着头就跑了。王升毅气喘吁吁地跑回来给我们讲经过,我这才对他说不能这样叫阮茵的。他们都问要怎样叫,我就闭口不说了。
说啊,你把我害得好惨哟,王升毅咬牙切齿地说。
不说,我也很坚定。
他们几个整我也不说,他们只好放弃了。可以说,我们第一次做饭是没有女生参与的,也是唯一的一次。我们是怎样开始的呢?是不是提前商量了的,我一概都忘了。好像上了初三后,因为学校允许晚上毕业班的学生晚上不用按时熄灯,还给学生们晚上加夜餐,我们才突发奇想的。在我家做了几次后,才转移到王升毅家的,后来又去刘向东家,偶尔也去过尹大娃家。好像还去过几个同学家的,我忘了,不常去,偶尔,一次两次的样子。常去的也就我们这几个地方。
在我家做第二次饭时,阮茵来了,是我去叫的。我去一叫,过了一会儿,阮茵就来了。他们就奇怪得很,非要我说原因。
有啥好说的?不说,我一脸的得意。
不说?那就叫你小媳妇说,刘向东一脸坏笑地看着阮茵。因为是关系比较近的几个同学,又是私下里,所以说话就随便,也不怕翻脸。
我看看阮茵,见她一脸的平静,也不搭他们几个人的话。我就知道别人说她是我的小媳妇,她也挺高兴的,至少不反对吧。
见阮茵没有反应,刘向东来劲了,又说:“阮茵,你说啊,为何我们叫你,你爷要打我们,而方英安叫你,你就能来呢?他就那样有魅力啊。”
阮茵正在吃苕,就塞了一块到他的嘴里,说:“用红苕把你的嘴巴塞住,看你胡说不?”刘向东正在专注地说话,并没有注意到阮茵的动作,猛地被红苕塞住了嘴巴,红苕还是热的,有一点烫,他被吓了一大跳。阮茵用力太猛了,红苕进去的较深,刘向东吐又吐不出来,只好吃,可嘴里的红苕又多又烫,把他噎得脸红脖子粗。好不容易咽下去了,可嘴被红苕烫得吸溜吸溜的。
刘向东有点恼火,但又不好发作,谁让他自己先惹人的呢?只好自认倒霉,便解嘲地说:“最毒莫过妇人心,我看阮茵就是最好的旁证。”
阮茵又举起红苕,佯装还要往他嘴里塞,说:刘向东,你是不是没吃够啊。
刘向东举起双手,告饶,可他嘴不饶人地说:“方英安,你看你这小媳妇也太厉害了吧。”边说他边往旁边退,害怕又中阮茵的招了。
我笑着说:“你娃子也就这德行,只敢欺负我,看看我找这媳妇治你。”
阮茵轻轻地掐了我一下,说:“你是不是也想吃红苕啊。说完,她自己可能都感觉到了这话的暧昧,自己先笑了。”
王升毅见我已经把最后一个干扁茄子出锅了,说:不闹了,开饭。做饭的地方就在我住的外屋,没有吃饭的桌子,大家这才忙手忙脚地收拾我看书的桌子,把我堆得乱七八糟的书弄到床上去,七手八脚地把几个菜摆在的桌子上。
阮茵第一次在我家吃饭竟然是这样的场面。若干年后,她自己已经回忆不起来当时的场面了,可我一直记忆深刻。还是若干年后,我问她能记忆起当年与晚上做饭有关的什么事时,她说,她零零星星能记住那次在王升毅家做饭的事。
她说的那次,就是有化学老师雷祥文和校花张晓霞参加的那次,我当然也记得,我想当年达仁中学所有的人都记得吧。
那次晚上做饭之所以记忆深刻,有几个原因。一是那是我们整个中学生活,也可以说是初中三年生活最后一次做饭,从那次以后,再没有过了;二是,那时是6月了吧,全县中考模拟考试和预考都已经结束,名次都排出来了,能参加中考的人不过11个人,而能参加县高中考试的也不过二十来人,其余的,要么回家,要么去柴坪上普通高中。所以整个初三年级中明显有一种离别的情绪。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得意有人伤心。得意的人也只是暗自得意,因为还要加紧学习,参加全国或者全省的中专招生考试,考上了,才能算出人头地,不过即使在中专考试中失利,也不要紧,因为考不上中专,会直接上重点中学的。我家的老三,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当年考中专没有考上,闷闷不乐地上了县中,可没想到后来竟然考上了北大。这其实是一种普遍现象。这里有必要说一下20世纪80年代中专的事,否则现在好多人不明白。
20世纪60年代末以后到70年代中期以前出生的人,都经历过20世纪80年代中专考试。那时的中专考试基本是全国的,也有各别省单独试点考试的,当时考试的难度可以说比现在考大学都严格。当时成绩好的尖子生基本都上了中专。现在的人们肯定想不通为什么。其实很简单,计划经济时代嘛,当时培养了一批人,但仍然不够,而国家又极其缺实用的人才,中专就是培养这样的人才的。那时,中专出来就有工作,譬如我,在一个不知名的学校学的医,可我们年级毕业分配时全国到处都有。你可想而知,当时中专的那种紧俏了。而且特别难考因为所有的尖子考生都在考中专,比中专考生差一点的上重点高中,再次的上普通高中。而且考中专是有名额限制的,譬如一个学校有多少毕业生,只给你百分之十几的考中专名额,这些名额由地区或市级统一预考,和考大学一样的,过了市级分数线,从分数由高到低排。譬如达仁中学1987年初中三年级有60多名毕业生,只有11个名额。预考的时候,我是全地区第7名,全县第一。后来全国中专考试时,我是全县第四,全县的前四名全在达仁中学,阮茵考了全县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