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邓小鹏
在喜马拉雅听杨本芬的《秋园》时,书中屡次提到的芝麻盐豆子茶引起了我的兴趣,遂购买品尝,品着品着竟忍不住潸然泪下。
很多年前,父亲在世时,家里常备有芝麻核桃橘皮茶,这茶是用饱满的芝麻、核桃仁、花生仁洗过控干水,在铁锅里慢慢翻炒烘烤、捣碎后,加入切碎的橘皮、白糖或者红糖做成的,可以做元宵、包子、糖饼的馅料,或者糯米糍粑的蘸料,加开水可以招待客人。那时我放学回家,经常冲一杯芝麻核桃橘皮茶,再吃一块烤馍或是炸油果,那滋味似乎是人间美味。
小时候,家里姊妹众多,父亲和母亲想着法子制作美食,一年四季,家里都不乏应季的吃食,每一种吃食都藏着他们深深的爱意,有各种动物、花卉造型的馒头,有红、绿豆沙馅、鲜香麻辣馅的包子,有焦黄冒油的油渣烙饼、油条、麻花、馓子,还有应季的槐花、木槿花饼,玉米面酸菜凉鱼、大米皮、菜豆腐等。
所有的吃食里,我最钟情的是芝麻核桃橘皮粉,轻轻舔舐立马唇齿留香,塞进馒头好似“糖包子”,烧苞谷和土豆泥蘸上一点,吃着便觉一切美好随之而来。
后来到外地上学,离家前母亲都会往行李里塞一玻璃瓶芝麻核桃橘皮茶,到学校和同学分享,他们总说不就是汤圆馅嘛。可我还是执着于这味道,每每吃时就会想起父亲和母亲的默契:宽大的案板,摊满热腾腾的糯米团,母亲时不时用筷子拨一下,父亲往灶膛添柴说:“好多年没有吃老家的糍粑啦,要是有大碓窝就好了,也可以给孩子们尝尝鲜。”母亲说:“这还不好办,用擀杖多碾轧几遍,再用辣子石窝捣……”一阵啪啪啦啦、叮叮当当的声音后,我们就品尝到了美食。
广场有卖糯米糍粑的,每回路过总会带些给母亲,还特意嘱咐多放粉面。看着九十岁高龄的她,拿着牙签挑起一块细细品尝完说:“嗯,是这味。”而后就陷入沉思,母亲对故乡的味道挥之不去。
母亲是一名平凡的家庭妇女,她当过女子中学学生会主席,登台献唱扭秧歌,一笔娟秀的小楷,和父亲相濡以沫五十多年,养育五个女儿,其中艰辛难以诉说我幼年习读的《百家姓》《三字经》《唐诗三百首》,珠算及混合运算,毛笔书法,都不乏母亲的功劳,她在做家务的间隙,教我们读书识字做人的道理,兴起时手舞足蹈唱地方小曲,那一幕幕仿佛就在昨天。母亲的一生被锅台困住了,我们绊住了母亲,母亲被这个家困住了。
父亲走后,母亲仿佛失去了支柱,很多时候,她似乎就焊在了时光里,喃喃自语成为日常。看她专注于一个人的回忆,我常想其实困住的何止是母亲,还有故乡那一辈辈逝去的女性长辈。她们在田间锅头转,重复每天的缝补洗涮,晨雾、烟尘、昏黄的灯光里,她们的身影有时卑微,有时坚毅。她们无法逃避世俗的眼光,陈规旧俗的桎梏。她们端着象征贤淑的芝麻盐豆子茶品尝时,未必能品味到如今的幸福。
父母特制的茶和美食给予我满满的幸福记忆,每每想起就会不由自主感恩。一杯茶,一段时光,《秋园》里写道:“我知道自己写出的故事如同一滴水,最终将汇入人类历史的长河。”今天,就让我轻啜这杯记录时光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