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赖家斌
我们上学那阵子,为响应“教育必须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号召,学校专门开设有劳动课。具体时间不确定,而是根据学校需要和农事季节安排,一般一个月一到两次。著名作家老舍先生曾写过《劳动最有滋味》,说“劳动是最有滋味的事”。肯劳动,连过新年都更有滋味,更多乐趣。
所谓劳动课,就是让学生娃走出校门参加生产劳动,做些力所能及的农活,低年级同学主要是扫街道、捡麦穗、摘桑叶,高年级的任务就重多了,割麦子、掰苞谷、挑石炭……没有坐在教室里浑浑噩噩等待下课的铃声,没有叫人苦思冥想那些烦人的作业,同学们早都迫不及待,一声哨响便像野马一样飞奔向那田那地、那山那水,一簇簇、一行行、一声声,像缤纷的珍珠,像跳动的音符,像拔节的竹笋,沟沟峁峁平添几多色彩和生机。
“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我的老家养蚕历史久远,自打记事起,几乎家家养蚕,是家里主要的经济收入来源。每到农历三四月间,蚕子起了五眠,食量大增,铺上厚厚一层桑叶,只听一阵阵“沙沙”声响,就被“蚕食”一空,也只有吃得饱吃得好,做的蚕茧个头大颜色白,才能卖个好价钱,一家老小采桑叶、做蚕蔟、上蚕架、摘茧子,忙得不可开交。我们跟随大人翻山越岭砍桑条、摘桑叶,当然也挡不住那甜酸甜酸的桑葚果诱惑,嘴巴皮抹成紫黑一片。采桑的日子山沟里忙碌而热闹,对面坡上不时传来“郎在对门呢唱山歌呃,姐在房中哎织绫罗”的山歌调子,我们哼着电影《刘三姐》插曲“采茶姑娘时时忙,早起采茶晚插秧。早起采茶顶露水,晚插秧苗伴月亮哟依哟”,把青绿叶子背回家,撒在蚕笸上,一遍遍喂食,直到通体透亮的蚕子吐丝成茧、抽茧剥丝、化茧成蝶。后来我长大了,有一次到西安进修学习,慕名前去陕西历史博物馆参观,当我见到金光灿灿的汉代“鎏金铜蚕”时,心头一震,“我仿佛听到了山间回荡的声声驼铃,看到了大漠飘飞的袅袅孤烟。”心里想,2000多年前,行走在那浩瀚无垠的草原沙漠上的驼队、马帮,驮着也有我的先祖喂养的那一只蚕,吐出的那一缕丝,织就的那一匹绸吧。
“快黄快割、快黄快割”。布谷鸟声声催促,金色麦浪随风摇曳,别样麦香飘散在沟壑,就到了龙口夺食的时候,学校也会放几天假让我们帮着家里收割麦子。夏日骄阳似火,大地被晒得发烫,大人们头戴草帽,汗水如注,挥舞着镰刀,挽住一把割到一片,迅速捆实扎紧,一担一担往回挑,我们学生娃子掮起麦把子一趟一趟运回家,太阳火一样炙烤,彤红的脸庞、湿透的衣裤,讨厌的麦芒宛如毛毛虫扎得脸上、手臂上、颈脖上道道血丝,又痒又疼,难受极了。大人也就叫我们到沟边树荫下歇凉,一个个早已按捺不住,脱成光屁股“扑扑通通”跳进河潭里,洗去满身的汗渍,享受河水的浸润。那些捡麦穗的女同学只好远远躲着,双脚丫子泡在水里静静地看着鱼儿游来游去。麦黄时节,果子熟了,坎边上、房后头几树青翠的李子、粉红的桃子、油黄的杏子,让人垂涎欲滴、心心念念。日落时分,两三个人一伙钻进果林,刚爬上树,就传来咳嗽声“哪个害人的娃子,莫滚下来了哦”,又是几声“汪汪汪”狗叫,吓得我们连滚带爬,仓皇消失在夜幕之中,不过那些果子最终都没有逃脱我们的手掌。
秋天到了,苞谷秆上的叶子开始慢慢变黄,苞谷穗越加饱满硕大,那一绺一绺的苞谷缨,犹如黄发垂髫的美髯公胡须飘飘,苞谷壳如同襁褓,将苞谷穗层层叠叠地裹在其中,在秋风的吹动下不停地摇摆。走进苞谷地,苞谷秆就像一排排哨兵似的,手握“红缨枪”,身背“手榴弹”,直愣愣地站着,忠实地守卫着这一片片深情的土地。苞谷是这里的主打粮食,为减少野猪、雀鸟糟蹋,要赶在连阴雨前收下山。这个季节的劳动课就是背着背箩钻进密不透风的“黄纱帐”掰苞谷,太阳当头照晒,肩膀磨出血痕,花蕊和着汗水灌进脖子,累得人上气不接下气的,还不忘和向家幺妹子一块儿煨一堆柴火,烤一穗穗入齿脆香,又弥漫着几分烟火味的烧苞谷。看到院子里到处都是金灿灿的玉米棒子,堆积在屋檐坎上的玉米垛,宛若一座座黄金塔,悬挂在房檐下的玉米辫,如同一串串珍珠帘,大人小孩脸上露出丰收的喜悦。我们经过日晒雨淋、摸爬滚打也一天天长大,就像那一颗颗苞谷长得壮壮的、棒棒的,也深深体悟到种粮的不易,劳动的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