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云
“五四”文学是指以“五四”学生运动为中心前后几年的文学，一般指1917年至1927年间大约十年的文学，其主要特征是提倡新文学，反对旧文学，提倡新文化，反对旧文化。由于“五四”文学鲜明的变革特征，人们往往将其与“革命”连用，称作“五四”文学革命。“五四”文学革命显然不仅仅是一次文学的变革运动，而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在中国现代以来的思想文化史上占据显赫地位。作为历史上重要的文学事件，“五四”文学革命有很多值得我们去探讨和总结的地方，本文想着重谈谈其青春主题。
青春主题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非常罕见，青春主题的涌现与现代的线性时间观有关。在线性时间观下，现在比过去进步，青年比老年更能代表未来。在中国古代循环历史观下，古人更重视老年人经验的指导意义，在现代线性时间观下，现代中国人则更重视青年人的未来指向价值。在现代中国，青年虽然不免幼稚，但他们代表未来，充满活力和革新的冲动；老年人虽然可能更加成熟，但他们因袭过去的传统，往往世故保守，怯于变革的阻力。在20世纪中国，最早表达青春主题的是梁启超。他在《少年中国说》中，以排山倒海的句式，讴歌了青年的活力和创造价值，要求新时代的中国青年以勇气和智慧去创造活力四射的“少年中国”，革新因袭守旧、暮气沉沉的“老大中国”。为此，他大声疾呼：“造成今日之老大中国者，则中国老朽之冤业也；制出将来之少年中国者，则中国少年之责任也。”辛亥革命以后，随着进化论的进一步普及，讴歌青年和青春的主题已经成为当时中国文化的最热命题，钱穆在《文化之语言文字》中这样评述道：“民初以来，乃有《新青年》杂志问世。其时访求扫荡旧传统，改务西化。中年以后兴趣勇气皆嫌不足，乃期之于青年。而犹必为新青年，乃指在大学时期身受新教育具新知识者言。故青年二字乃民国以来之新名词，而尊重青年亦成为民国以来之新风气。”
可见，“五四”文学的青春主题与当下中国文学创作中的青春主题很不一样。当下中国的青春主题往往表现为一种情感叙事或欲望叙事，“五四”文学的青春主题则表现为一种改变旧世界的批判叙事和创造新世界的理想叙事。从特征上说，“五四”文学的青春主题具有青年人性格的典型特征：一是彻底地反传统，如鲁迅等人对中国礼教吃人的无情揭露和攻击；二是蔑视一切权威，张扬个性主义，如郭沫若对自我创造力的崇拜；三是真诚、率性地表达自我情感，如徐志摩和汪静之的爱情诗；四是勇于攻击社会的不合理，如叶圣陶的市民小说；五是热烈而又不乏幼稚地歌颂理想和美，如冰心关于爱与美的小说；五是文学形式上的大胆创造和革新，如文字上的用白话，小说人物描写上对准普通人，诗歌采用自由韵；六是革新了中国古代文以载道、游戏和消遣的文学观念，建立了用文学来探索人生和社会的现代文学理念。从年龄上说，“五四”一代作家走上文学的道路，年龄并不大。鲁迅开始新文学创作是37岁，郭沫若、徐志摩和汪静之开始新诗创作分别是27岁、24岁和20岁，叶圣陶开始小说创作是24岁。在这一批作家中，鲁迅是年龄最大的，而他37岁的年龄在当下中国其实可以算作是青年。
从价值立场上说，“五四”文学的青春主题渗透着浓烈的爱国情怀。“五四”一代青年作家，凭借他们的“新知识”，重估一切，大力破坏旧传统，大胆创造新传统，目的是为了再造一个新的“少年中国”。换句话说，“五四”一代作家将个体生命体验的表达与国家、社会的变革结合在了一起。在“五四”一代青年作家中，徐志摩的爱情诗可能是最缺乏社会意义的。然而，从思想启蒙的角度看，对情感不自由的当时中国人，徐志摩爱情诗歌中抒发的纯粹情感何尝不是一种有力的情感启迪呢？
非常可惜的是，“五四”一代作家以他们的青春热情对不合理社会的批判，以及对美好理想和健全人性的追求，在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的中国文学创作中被不同程度的削弱。20世纪90年代之后，随着市场经济体制在中国的建立，在文化工业的经济利益诱惑之下，在所谓大IP文化创意写作之中，中国文学很多创作开始以迎合读者的审美趣味为中心，失去了对时代、文化、人性进行严肃探索的定力。一个尴尬的事实是，改革开放40年来，我们竟然难以找出一部能够雄浑而深刻地反映我国改革开放波澜壮阔历史的小说，也难以找出一个能够体现我们时代文化精神内涵的文学人物形象。
在文学多元发展的当下，我们当然不能要求所有的文学都像“五四”一代作家那样，将个人的生命体验表达与国家、时代的变革结合起来。事实上，文学的娱乐、消遣功能也是必需的，我们过去就曾经因为鄙视文学的娱乐、消遣功能而造成了民众精神享受的单一。但是，在文学商品化趋向愈演愈烈的当下，重新回顾“五四”文学的青春主题，缅怀“五四”一代青年作家用他们的新知识和新理念破旧、布新，一方面对旧世界进行无情揭露和批判，另一方面对美和理想进行大胆追求和塑造，还是很有意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