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赵攀强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陕南家乡有一座水磨坊,它在老屋后山下的平定河对岸。
提起水磨坊,我先想到石磨坊。那时村里家家户户都有石磨,我家也有一盒磨,一年四季都要推磨。我们兄弟三人抱着磨杠周而复始地一圈又一圈转圆圈,面粉或玉米糁顺着磨口无声的撒下;倘若奢侈一次,是磨豆腐,则是磨口无声惜细流。这种原始而辛劳的活计让我们始而新鲜,继之觉得枯燥乏味,耳鸣眼花,精神懈怠。我时常对母亲说,我不想推石磨了,把粮食送到相邻的水磨坊去磨岂不更好?母亲苦笑着说,水磨要钱,石磨不要钱嘛!母亲在旁边筛箩之余,似乎看穿了我们的心思,她主动加入到我们一起抱着磨杠的行列里,看到她年老而佝偻的身躯,我们仨金刚刚小伙子说什么也不答应,拼尽力气更加使劲干完活计。劳动过后,身心的舒畅,让我们整周的校园生活都处于积极向上和奋发拼搏的状态,我们的学习成绩奇迹般地遥遥领先,名列前茅,始信父母是孩子一生最好的榜样,是孩子成长的第一任教师。
后来,生产队盖起了水磨坊,代替了原始而笨拙的手工劳作。石墙瓦屋,两间房子,一条堰渠直通屋里,水力冲击着机转轮,皮带联动面粉机,轰鸣之声隆隆弥漫天空。随着农村联产承包制的实施,家庭经济状况逐渐好转,我们就把粮食送到水磨坊去加工。再后来,村里人也都放弃石磨,纷纷涌向水磨坊。从此,水磨坊人满为患,拥挤不堪,就这样持续了好多年。
水磨坊堰渠接水口位于平定河上游两个村子交界处,堰渠两旁是菜园和稻田。我喜欢在堰渠旁的人行道上行走,看流水在渠中翻涌,看鱼儿在水中游弋,看水草在渠边摇曳,人知鱼之乐,鱼儿更快乐。
堰渠观鱼,久而久之就熟悉了那些鱼儿的名字,什么黄辣丁、鲤鱼、鳊鱼、白鲢、鲫鱼、泥鳅、红尾巴等等,形态各异,品种繁多。
我时常望鱼生叹,因为水流湍急,无法捉鱼。之后,我发现了一个秘密,堰渠距水磨坊不远处有两扇水闸,一扇叫正闸,位于堰渠正中;一扇叫侧闸,位于堰渠外侧。侧闸关闭,正闸打开,渠水流入磨坊水槽,开始工作;反之,正闸关闭,侧闸打开,渠水流入侧渠河道,停止工作。
那时还是大集体,水磨坊是队办企业,在水磨坊工作的那人姓刘,是我的一个表叔。他像现在的干部一样,有正常的上下班时间。我喜欢刘叔上班,他一上班就要关闭侧闸。侧闸一关,侧渠断流,成群的鱼儿突然离开流水,翩若惊鸿,宛若鲤鱼跳龙门,腾空跳跃,上下翻飞,真是惊心动魄的一幕。每每此时,正是我大显身手的时候,不管是大鱼小鱼,也不管是白鱼黑鱼,更不管它落在哪里,我都能将其悉数扑住,美美的晚餐一顿。
由于表叔早上上班的时间太早,我基本都在睡懒觉,所以我每天到水磨坊的时间是在表叔下午两点上班之前,这时不仅能关闸捉鱼,还能下河洗澡。记得有天下午,表叔上班,我大肆捕获,用柳条串起全是一扎长的白鲢,在阳光下泛起雪白的磷光。然后躺在关水了的侧渠中央,两手抓住渠沿,仰面朝天,尽情享受日光的沐浴和胜利的喜悦。
需要说明的是,这条侧渠只修一半,另一半直通河滩,形成一米多高的落差,放水时飞流落下,冲击一眼深潭。这天,静如处子的平定河对岸有位姑娘在河边洗衣服,我不停地偷眼瞅瞅她,觉得她浣衣的姿势和清秀的面庞,真是太美了。谁有幸娶到她,不知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我总是坏坏地吹吹口哨,不知是水流声太大,还是注意力高度集中,她好像没有听见似的始终没有抬头望望对面的我。
不只是什么原因,那天没到下班时间刘叔突然开闸放水,巨大的洪流劈头盖脸向我扑来,一瞬间我像断线的风筝,又像一截木头被激流卷起摔进深潭。对岸那位姐姐箭步如飞奔扑过来,大声呼喊,救我上岸。醒来时,发现腿脚被乱石碰撞的血肉模糊,身上疼痛难忍,姐姐背我回家,跟母亲一道为我擦洗涂药。后来这位姐姐嫁给我的大哥,居然成为我的大嫂,真是命中有缘。
有天,我约了同伴前去捉鱼,不巧正是表叔休息时间,我们等得有点不耐烦。同伴说,我们自己关闸,岂不省事。出于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也有出于报复的思想意识作祟,我同意了同伴的意见。我们两人合力把正闸拉开,随即再把侧闸放下,霎时,滚滚激流像离弦之箭横冲直撞扑进屋子,机器声震天巨响。表叔像发疯似的从家中大喊大叫飞奔而来,父亲也被惊动气喘吁吁地跑来。我们知道闯了大祸,转身逃跑,但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最终还是没有好吃的果果,受到了严厉的惩罚。
村上通电那一年,有人买回新的电动机、面粉机和打米机,在我家房子公路边办起了电磨坊。由于电磨坊加工粮食既好又快又便宜,村上人朝这里纷纷涌来,水磨坊随之成为被人遗忘的角落。后来被闲置了的水磨坊被拆卖了,剩一堆石头在那里。水磨坊承载的不仅仅是历史和文化,还有老家乡亲的情感,而它说消失就这么瞬间消失了?心里想起,总有一丝丝怅然若失的滋味袭上心头。
如今,村里有了电磨坊,农村到了电气化时代,但是我们不能嫌弃石磨和水磨,毕竟它们都是一定历史阶段的产物,依次见证着时代的进步和社会的发展,在不同的时期发挥过不同的作用,值得我们深深的怀念和久久的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