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戴新成
添了小孙子后,家务事多了,老伴忙不过来,托人从偏僻的大山之中找来一位名叫家翠的保姆。家翠五十多岁,没上过学,身体健壮,灵性又勤快,嘴有一张,手有一双,做得一手可口的饭菜。
每天吃午饭的时候,是我们家最热闹的时候,儿女都下班回来了,一家人欢聚一块,说着各自的所见所闻,保姆家翠又常常插嘴,表达一些她的人物是非观,一些固执的“高见”,而且经常先声夺人,情绪激昂。
一次,女儿说,扶贫帮困的油坊村,一条沟几十年没有考出一个大学生,最高的文凭是小学毕业,祖祖辈辈都靠种地卖苦力过日子,一代一代地传递着贫穷。女儿话音未落,保姆搭腔说,上了大学又咋样,我所在的兴田村,一条沟几十户人家,有三户不知花了多少钱送儿女到大城市上大学,指望“成龙成凤”,结果呢?还不是照样回到山沟里种地。她说,那是命呢,命苦了啥子都不如意,多读书又不能当饭吃。
味精,味极鲜等是我们日常生活中的调味品,产后哺乳期的女儿不宜食用,因为大量的谷氨酸通过乳汁进入婴儿体内会导致婴儿缺锌,造成智力生长发育迟缓等。老伴常对保姆说,做汤做菜时少放味精等,甚至可以不放,原汁原味。但保姆根本不听,满不在乎地说,我们吃了一辈子味精,娃娃带了三四个,也没见有啥,不放味精做的菜没有味道,你们又会说我手艺差。照样如此,一包五十克的味精几天就用完了。产妇忌用辛辣食物,味浓了,助内热,引起上火大便秘结,通过乳汁影响到婴儿内热加重。我们让保姆做菜时少放点辣椒、生姜,她还是当耳边风,她说放少了菜淡而无味的。
一天,保姆从乡下回来,气冲冲地说,她的三岁孙子拿着一张十元钱在手中玩,玩着玩着就把钱撕碎了,她狠狠地打了小娃娃一顿。
我说,你不要打孩子,在娃娃眼里,钱跟一张纸一样,没有意义的。对于小娃娃无意识的错误,不能算是错误。我还建议她以后不要拿钱给孩子玩,钱上的细菌最多。
家翠显得很气愤的样子,她说我就要打他,他撕碎的要是一毛或者一块钱,我就不打他了,他撕碎了十块钱,我就要打他,恨恨地打,让他长记性。家翠眼里还射出一缕恶狠狠的光。
我试图说服家翠,就搬出书里的例子,说一个小孩子,主动帮大人洗碗,不小心打碎了十个碗。另有一个孩子,趁母亲不备,偷喝了桌子上大人禁止他喝的药酒,结果不小心打碎了一只碗。你说,这两个孩子谁的错误大?
家翠当机立断回答我,打碎十个碗的孩子错误大。我依然耐心地说,不能这样用数量的多少,比较错误的大小。前一个孩子是无意的,而后一个孩子是有意地做了不该做的事,后一个孩子错误大。
家翠不服气,认定打碎十只碗比打碎一只碗错误要大。我只好改变一下思路,从事物的性质不同来说服她。
我举例子说,假如有一个小孩,你给他一百元出去买东西,结果东西没买回来,他把钱丢了。再假如,你的小孩趁你们不备,从你的钱包里偷了一块钱,你说哪个错误大?
家翠立刻判断出,丢了一百元的错误更大。然后她做了一个手势,强调说,对,就是丢一百元错误大,偷一块钱的不算什么错误。
说到这里,我看她毫无余地,斩钉截铁的表情,哑口无语了。
我心里忽然涌出一种不该有的悲凉和无奈,一种抑制不住的焦虑和反感。
家翠洗衣服,常常让自来水哗哗地流淌,去做别的事,我多次对她说,注意节约用水。她却回答这花不了几个钱。我说这不是钱的问题,现在人类水资源缺乏。她不理解地说,水有啥缺的,老城旁边便是日夜流去的汉江河,想用多少用多少,有啥子缺的。
家里人在用卫生间的时候,她会突然推门进来取拖把。我说以后,等别人出来后,你再进去拿东西,家翠满不在乎地丢了一句,这有啥嘛。我说,你说没有啥,可是这是对别人的尊重,也是一种文明,她不吭声,照旧如此。
还有,她带娃娃,成天到黑只有一个腔调,“推磨摇磨,推浆粑,做馍馍……娃娃也照这样效仿,成天坐在大人的腿上,牙牙学语地推磨摇磨。
终于,我们在她请假回家,照看丈夫治病之时把她辞退了。
我从不嫌弃劳动人民,普通劳动者中有很多勤劳善良并且有教养的人,让人尊重。我甚至厌恶那种以人的社会地位决定自己的处世姿态的势利小人。但是,对于保姆家翠,我一直有种说不清的心理障碍,使我始终和她是疏远的,一种礼貌的疏远。人们在成长中逐渐完善的人文思想与人格,在她身上几乎为零,从她身上绝对找不出那种山村里未经雕琢的农村妇女的淳朴、憨厚和善良,我不喜欢她这样的劳动人。
虽然价值观本身存在一种审慎平衡,但其核心和底线却必须是对真假、善恶的是非判断。我们家自从保姆来了以后,虽然家里窗明几净,地板光洁可鉴,吃上了香喷喷的饭菜,可是,一种不对劲的磁场信息始终在我们身边缠绕弥漫。家翠还生了三四个孩子,我也为她的孩子,孙子们焦虑,更为我们偌大一个国家,拥有如此之多的儿孙们忧虑。如果一个孩子从小生活在一个缺乏正确是非观的环境中成长,那么长大后,就极易以自我为中心,将自己的欲望当作唯一目的和价值标准,其他都是其实现目的的手段,极易丧失对是非的敬畏之心。这样的人,就极易伤害他人,破坏道德伦理,践踏国家法规。
但这,也极可能是我这个人爱多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