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邓军
知客,在陕南,就是在红白喜事中帮主家指挥招待宾客的人。二爹就是知客,张关村的知客也就只有我二爹。
二爹是叔伯大房的,在我们这个同姓村落里排行老二,我们都叫他二爹,平日并无多少来往。二爹过去一直是村里的民办老师,也是老辈里稍有文化的,前些年转了公办就退休了,村里但凡有些婚丧嫁娶的活动必然请他主事,谁家的底子他都门儿清,办事也拿捏的准,哪家开多少席口,用什么席面都装在心里,村里能使唤的劳力匠人也都知根知底,久而久之自然成了唯一的“知客头”。
这天后晌,黑龙沟的老张按照惯例来“谢知客”,两条芙蓉王、两瓶汉水春,算是对张家出嫁闺女三天主事的谢礼。每次遇到这种来谢知客的主家,二爹都要说上一通让主家引以为豪的恭维话,主家也在这些客套的寒暄中满足地离开。
其实二爹也是个厚道人,每逢他出场主事也都没问主家要过劳务费,本村的他还随个份子,最少也是二百元,过事完毕三天内,主家必来谢他,或烟酒或红包。红包不说,单是烟酒他在村会计开的供销店每月也能换回等额的退休工资。随着生活条件越来越好,村里的红白喜事规模过得越来越大,二爹也因此风光了起来,村里人都说他对着火神庙给谁家办啥事都火,他只是笑而不语。
转眼快过年了,在外打工不常联系的金宝打来电话,说找了个媳妇准备回家过节,还说在外混得了名堂,已经和媳妇领了证,只是回来认个门再买辆车风光风光。二爹一听气得挂了电话,心里骂道:“狗崽子,常年不打电话不说,结婚这等大事都不给老子通个气,女娃子麻脸黑脸都不知道就成了我儿媳妇。”不过回头一想“这个狗崽子倒还有些本事,虽说没回过几次也没给我动过啥子麻烦,毕竟是我儿,回来就好,老子还得风光地给他把喜事办了,再说老子光栽花没栽过刺,哪家过事不随个份子送个礼,咋也轮着我来收一把了。”
这天雪开始下了,二爹家有屋场,早些天他花了七八千为婚礼过事在屋场上搭了个简易钢架棚,村上也正在盖新的活动室,镇上要在村上开个动员会,二爹自然热情的在自家屋场承办了。二爹从屋后搬来了疙瘩柴,架起了三堆火,会开了大半天,二爹的心情也如这疙瘩柴一样忽明忽暗的烧着。
开会的主题自然是当下镇政府的主要工作之类,扶贫啦!民风啦!修订村上的村规民约,还拉二爹成立个红白理事会,其他的都能接受,就是各家办事送礼不超过100元、席面不超过200元这一条让他很不爽,心里暗骂着“日他的,这日子越过越好,我自家办事花自己的钱还不行了,哪有这个道理。”会开一半二爹说是头疼进屋睡觉了,至于后面村里选了几位乡贤主事他全然不知,到大家签字时唯独没有了二爹的。
腊月,从王湾表婶家孙子满月开始,到本村表爷80大寿,三四家过事都没放过火炮,放在往年早已锣鼓喧天,自然二爹既没有出场也没有送过礼,村里新规定除了婚丧嫁娶一律不能大办。二爹还闷在家里烤疙瘩火,一边烤火一边回忆四大去世儿女办事体面,车队都排了好几里地;村头翠云老公去世,借钱都要请个乐队热闹几天。我就看你们能撑个几天,金宝回来老子照办喜事,看你们有人情没。
这天半夜大雪压垮了二爹的简易大棚,早上起来二爹傻眼了,还有两天金宝就要回来了,说好给娃办喜事的,正纳闷着,79岁的富贤爷带着一队人马从坡底上来,笑着给二爹说“村里弄了套班子,凡是过事的都要帮忙,从搭棚到采买都是自愿的,各家都出力分文不取,你也不例外,听说孙子回来过喜事我们都来帮忙,钱要少花,热闹不能减,村里排了花鼓子戏锣鼓家什样样俱全,先给你这儿开个张!”边说着边带着小青年们走向屋场。
快过年时,金宝的婚礼照常进行,客没有少,村上的鼓乐班子、威风锣鼓还着实热闹,只是二爹不再是知客了,村头公示的乡贤多了他的照片。
正月十五一过,二爹将门口起了花台子,种了几颗紫荆树,树也正好挡住了对面的火神庙,在他看来整齐的院落,扎势子的紫荆花才最配往日“知客”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