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去香溪洞的农家乐吃饭,车开上山,空气逐渐凉爽下来,翠绿的树林在车窗外招展,绿色的山风一股股涌进来。
农家乐在最顶上,靠近瞭望塔,一个宽阔的院子,可以坐在楼台上,看四面的山,半山腰是桦榴树,山顶是松树。院子无花,只有环绕的松树林,东西南北都可以望见淡蓝色的山顶,几幢白色的小楼隐藏于丛林。我和毛女士去山道上走了会儿,暮色慢慢降临,山变成紫色,在暮霭的衬托下,水泥路洁白如玉,路边有白色的野菊花,也有星星点点的路边黄。树叶在夜色里,飘荡着清苦的气息,我和毛都穿着长裙,感觉像林中仙女。
走到山道的转弯处,眼前更加开阔了,远山层层叠叠,紫黑的山顶在暮色里沉寂下去,人家的灯火渐渐从山谷里亮了起来。一颗闪亮的星星挂在天边,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摘到。
我们想沿这路走得更远,他们却喊我们吃饭了。晚饭是诱人的,一大盘子土豆焖鸡,炒得黄亮的鸡肉,土豆入口即酥。清炒的丝瓜、茄子、扁豆都很爽口,吃饭的人不多,四个人喝酒,青稞酒,啤酒,觥筹交错,不一会儿就有了醉意。酒至半巡,平时很少说话的同学打开了话匣子,就再也收不住了,谈世贸经济,谈国家发展规划,也谈苏东坡。这周书院读书会的主题就是《苏东坡传》,我、毛和那个同学都是书院的,因此几个人都有话可说。
苏东坡大概是和月亮最有缘的,正谈到他时,月亮忽然从山顶升起来了,半圆的,不很大,却很亮,银亮的光辉一下子洒遍了松树林。明月夜,短松冈,说的就是这里吗?清风半夜鸣蝉,不就是这番景象吗?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不就是此刻吗?山高月小,水落石出,不正是这样的吗?虫声四起,山风习习,我深深地沉醉了,酒喝得更爽快,一口一大杯,似乎自己是喝不醉的。那个喋喋不休的同学,成了我和毛的攻击对象,我们说他沉溺世俗,不够超脱,他说我们空谈玄理,无济于世。
月微微笑着,只抖落满地银辉。松树发出轻轻的呼吸,仿佛在笑我们的争论。
吃完饭,我们让司机在前面等候,四个人顺着山道往下走,月亮时而隐到树丛的后面,时而从头顶上俯瞰。踩着树枝的影子走,仿佛在荇藻摇曳的湖水里。我们四个人,话多的那个同学爱谈工作,其余三个人几乎不说。这样的时刻,一年之前,何敢奢望?工作几十年,唯有这半年,是真正的闲适,与苏东坡不同的是,他是被贬,我是自己的选择。如若不重新选择,我就不可能拥有这一个山顶的月色,一个夜晚的大快朵颐,一整个松林的清风,还有这些志趣相投的朋友。
毛和我是最情投意合的,我们喜欢一样的电影,一样的书,有一样的朋友圈子。那个高谈阔论的同学,是个范仲淹式的人物,爱好历史文化,工作再忙也坚持读书。另一同学,胸怀磊落,性格开朗,内心颇有庄子的宁静和洒脱。大自然把奇异的风景聚在一起,生活就把一些彼此愉悦的人聚在一起。
我忽然想到宗白华《美学散步》里的一句诗,良夜何无咏?都是一片静。怀了诗心去看此夜的月,小小的月,扩展到无限大,月华如水,香溪洞的月亮是普照了安康城的。一城的灯火都宁静起来,像海里的点点星光。此时,可以想见整个汉江的水,都是载了这月色和星光向前的。我们在山顶看月,是多么幸运,又何必管千年之后,是否还有人在这里赏月,发出同样的感慨。内心的愉悦,伴着月影,无限地扩展开,我竟是快乐到了极点,几乎想在那山道上手舞足蹈一番。此生还有这样的快乐,真是要感谢东坡给我的启示。回家之后,那月亮,似乎还挂在窗外,微微笑着。
作者 王娅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