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益鹏
得知我不是地道的岚皋人,是在我编辑家书《族亲履痕》的时候。几个长辈言之凿凿地说,我们的先祖来自湖南衡阳,而非岚皋土著巴人。
查过县志,方知在明清时代,受朝廷移民政策的影响,本县有过几次外来移民高潮。想必我的祖先就是那个年代经长江入汉口,溯汉江而上,驶过襄阳、蜀河、兴安,在一个名叫岚河口的地方,弃舟登岸,顺着岚河进入巴山老林,从此扎下根苗,繁衍生息,一辈一辈传代至我。
这很容易让人产生联想。每每行至安康,站在大桥上,望着东去的汉江,心里总会蹦出一个念头:何时,能顺江而下,沿着祖先走过的路,看一看,能否找到他们散失在旅途的蛛丝马迹。但这个念头也仅仅只是在头脑中一闪,无从实现。
得悉陕西散文学会将组织部分作家去安康旬阳蜀河采风,我毫不犹豫报了名。蜀河,虽然不是我的生身之地,但蜀河在汉江之畔,蜀河有声名远扬的古镇,蜀河,也许能找到我那个牵肠挂肚不曾释怀的梦。
我自认为,我与蜀河多多少少是有一些缘分的。作为秦巴汉水的子民汉水,也是流经我生命的一条江。我的血液,就是被祖人携带着从湖南衡阳起程,经由这条江输送到巴山深处,输送到我的全身。那个年代,从湖南到陕南,只有长江-汉江一条便捷水路可走。拥有1700多年建镇史的蜀河古镇,一定给过我过路的祖人一碗饭吃,一口水喝。位于汉江黄金水道北去关中西去川渝的航运中转站蜀河码头,也一定见证过我的祖先溯江而去的背影。
站在杨泗庙披红挂彩的一棵大树前,我默不作声,想从面颊吹过的一丝江风中,辨析出属于我的那一缕;徜徉在黄州馆宽阔的门楼里,我凝视着脚下的每一块砖石,不敢用劲踩踏,生怕其中一块会喊疼,会叫出我的名字。我相信在那些层层叠叠的石阶和砖瓦间,一定留有先祖生命的气息,我今天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他们看在眼里,包括我藏在心底对他们默默的呼唤。
江面上,不时掠过一只飞鸟,我不敢断定,它是不是受祖人的指使,前来给我引路。在蜀河古镇的家门口,高矗着一座拦水大坝,将汉江的前朝与今世一截两断,再也看不到江面上往来的风帆,再也听不见纤夫滴汗的号子,这让我不免有一些失落。我的心像泛洪的江水,涨潮之后复又退潮;像截流的汉江,平静如镜,再也掀不起波澜。
时代的进步,必然要以牺牲环境、扼杀古老文明为代价吗?在这里,我既看到了历史的无情,也看到了人类的无奈。那些随着江水流去的、一去不复返的、美好的乡愁,那些寄托着祖辈古老梦幻的流年里的日子,它们已被岁月沉淀在沙滩,无从打捞。
人是感情动物。人的感情,总是附着于他们曾经的生活情态;他们的集体意识,需要有一个寄托的载体。好在,旬阳人已经觉醒,蜀河古镇得到了保护;好在,有如陈长吟老师一般众多的仁人志士,看到了汉水文化流失的危机,看到了蜀河古镇曾经流淌的眼泪,并自愿加入到保护和弘扬它的建设大军。这是蜀河古镇之幸,也是汉水文化之幸!
小镇古貌的恢复只是表象的恢复,但蜀河古镇的精魂在水。如果看不到千帆竞发、百轲争流的壮观场面,这样的千年古镇,与汉阴的双河口镇、石泉后柳古镇、柞水凤凰古镇又有什么区别?所以在采风座谈时,我的建议是,蜀河古镇应多在“水上”做“文章”,无论通过科技手段也好,还是通过实景演绎也罢,让蜀河码头的“水”荡漾起来,让蜀河古镇这块“汉水文化活化石”变得有质地、有温度,而不仅仅沉淀在历史的记忆里。
在历时两天的采风过程中,我自告奋勇带上一部摄像机,想要用镜头留下蜀河,留下蜀河古镇与我的第一次亲密拥抱,不让远古的遗憾,延续在我未来对它的思念中。面对汉江,我双手合十,心里默念:先辈,请原谅我的姗姗来迟;蜀河,我还会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