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的种类很多,我独爱土生土长带刺儿的红玉米。五谷杂粮中,玉米好种,产量高。种小麦需精耕细靶,好生照料,头年霜降前下种,来年的五月收,一不小心就会歉收。种稻谷,需肥水肥田,精心伺候,遇到干旱缺水,就会产量大减。玉米是“懒庄稼”,旱涝保收,薄命的玉米,给块土渣渣就出苗,洒点雨露就微笑,一米阳光就疯长。玉米在风风雨雨的长河中,练就了一身铮铮铁骨,农人喜欢上玉米这条汉子。
在我的家乡,沃地良田留给了小麦、稻谷独享了,只有那些贫瘠的薄壳壳山坡边角地就是玉米生息的地方。不过要想玉米棒粗、棒繁,还需深挖地、垫底肥,底肥就是翻挖到底的杂草,窝烂了就是好底肥。
陕南的黄土坡坡地是适合种玉米的。每间隔两尺挖一个小坑,丢一粒玉米种子,捏一撮掺粪的陈墙土做肥,算是给玉米的“陪嫁”,玉米种子就伴随那撮薄薄的肥料安安稳稳地在那个穷窝里生根、发芽、出土。只要一顶出地面,它就笑开了,展两把“绿剑”,在山风里飒飒舞蹈,“哗哗啦啦”向高山、白云、蓝天唱出生命的赞歌。
来一点春雨,玉米就疯长,仿佛听到玉米“咯咯吱吱”拔节的声音,密密匝匝的叶子随秆拔节而起。翠山环抱,不染纤尘,满坡满岭的玉米林,欣欣向荣,一派浓绿,山风滚过,绿浪汹涌,或碧绿、或翠绿、或浅绿、或黄绿,拥抱在一起,簇簇拥拥、重重叠叠、深深浅浅、明明暗暗,一起在绿风中荡,叶子挽着叶子,顶花挨着顶花,一直摇到遥远的山边。多样的绿的生命,在这寂寥、贫瘠的山野里,演绎着不屈的风采。稻谷的绿,是墨绿,绿的深沉;小麦的绿,是翠绿,绿的单调;花生的绿,是黄绿,绿的孤寂。只有这玉米的绿,才是多彩的绿、复合的绿、沉稳的绿、大气的绿。又一波绿浪荡来,伴随着“沙沙”、“哗哗”、“啵啵”的声音,这是来自天籁的声音,是云、是瀑、是歌、是琴,诚实的玉米在这盛夏里一起演奏大地的妙音。一株株玉米,一个个佩剑挂弹的卫士,严阵以待地守护着这片山野,随时可以金戈铁马,笑傲江湖。
母亲爱种两种玉米,“马牙玉米”和带刺的“红玉米”,母亲说,种“马牙玉米”是保命的,种“红玉米”是解你们几个嘴馋的。
马牙玉米产量高,是主粮,一棵粗壮的马牙玉米秆子上,就会结出两三穗水牛长角的棒子来,成熟老到的玉米籽,从棒子上剥下来,一粒一粒的玉米就是一粒一粒洁白的马牙,就是这些“马牙”喂大了我们的童年。红玉米产量低,长出的穗子一大揸长,这种玉米最香甜,母亲在边角地中上几十棵,收藏起来,到了春节拿出来“爆玉米花”招待客人。
母亲说,玉米在炎热的当午传花授粉哩。我不信,后来我在资料里查出,玉米是“两性植物”,阳光灿烂的当午,顶花绽放雄性的花粉,微风里撒在身下雌性玉米棒子的红缨上,太阳越毒,花粉越多,授粉的几率越大,这种壮美的“爱情”,是在阳光下完成的,没有月下花影,没有旦旦誓言,只有默默承担、承担起衍宗接代的重任,为了抗击山风,立于不倒之地,玉米的根开始疯狂生长,根部一圈一圈的根,如同千百根指头,深深地抠进泥土里,紧紧地抓住大地,和热土缠绵在一起,撑起一棵沉重的枝干,它是庄稼里的“巨头”,高高挺立在天地间,捧天之甘露,吸地之精华,长我之果实,献苍茫大地。玉米种植分早茬、中茬、晚茬,一年中除了冬季,它都在生长、都在奉献,这就是玉米的情怀。
成熟的玉米棒子特别丰满,沉甸甸的棒子斜挎在秆子上。我特别喜欢吃母亲种植带刺的红玉米,这种玉米中的“袖珍女子”,玉米棒子小巧玲珑,撕开绿壳,揪下红缨子,一行行鲜嫩的果实排列其中,每一粒玉米籽上都有刺,红的是玛瑙,紫的是美玉。刚刚成熟的嫩红玉米,母亲掰上几穗,连同绿壳放进锅里一起煮,不一会就飘出了玉米的甜香来,捞出玉米,撕开绿壳,露出红玛瑙玉米棒子,咬一口,香香的、糯糯的、甜甜的,这种香甜,害得我连同玉米芯子也嚼了。
大年三十晚上,母亲要爆红玉米米花了,粗砂炒红,将红玉米倒入、翻炒,等炒到一定的火候,“噼噼剥剥”爆出花来,千万朵红底白花的爆米花,在锅里跳跃、绽放、盛开,我们围在锅台边,拍手、欢呼、雀跃,甜甜的香味在春节的三十晚上弥漫。可惜这种带刺的红玉米在我的家乡消失了,我只能在梦里咀嚼家乡甜甜的留在唇齿间香气四溢的红玉米。
张朝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