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我回到熟悉的乡村,心情就激动不已,脚踏入曾经劳作过的田间地头,那沾着泥腥味的感受,那春种秋收的美景,那苦中有乐的浓浓乡情就油然而生,尤其那些乡村地名更让我沉醉。
渭溪乡,1966年我们安家落户到此地,生活了13年。1978年我高考离别渭溪乡,至今亦是40年余。但脚下走过的山梁坡沟、河溪田地,所有地名我眯着眼睛依然说得一清二楚。我知晓这些地名的来历,明白这种叫法的讲究。诸如渭溪乡,就来源于渭子溪这条河,水路长,旱不枯,清亮甘甜地从凤凰山南涌泉而来,绕乡政府半圈南下,归入汉江,而冠名渭溪。乡政府所在地的金鱼村,因其倚靠的山梁极像一条金鱼,鱼嘴伸进渭子溪水中而得名。乡北面溪头的村,与凤凰山有关,当仁不让名为凤凰村。乡东面的村,位居山坡的岩石为红色,起名红岩梁,梁上筑的寨子保平安,起名红安寨,寨子下面这个村就叫红安村。乡政府南面的村,位于渭子溪的中段,就叫中渭村。而渭子溪下段,在即将归入汉江时,冲出上千亩的一坝田来,这个村就得名大坝村。这样的冠名,与山与水与地形与自然密切相关,才让我过目不忘,而记忆犹新。
金鱼四队,我家下放落户的地点,位居乡政府背后的凤凰山腰间。一踏入这个队的地界,所经过的地名,真让我惊奇不已。从乡政府去四队,取道背后田埂小径而行,便走进一条沟,路窄沟深人渺小,名为矮子沟。出沟时要侧身而过一瀑布,名为滴水崖。然后直蹬蹬地爬过狭长的乱石砭子,名为塞牙砭。过砭子就上到砭子梁,梁中闪出一个大垭壑,那就是四队的门户院子,6户人家4户姓陈,名叫陈家垭子。垭子上面就是枞树包,圆圆的梁包上长满枞树。枞树包的北面闪出一块平地,住着姓任的五户人家,叫任家埫。梁包的东侧就是队里安排我们家居住的地方叫半边崖,两小间土巴茅草房靠在崖壁上,我们改名叫陈家崖。
乡村中,巴掌大块的地方都有一个名字。从陈家崖北上,走不到五十步就进了“谭家院子”,再朝上走百步就是“枫树垭壑”,过了垭壑不到百米远便是“张家老屋”,老屋又叫“敞口屋”。老屋下面一块地,因地边长有金竹,名叫“金竹埫”;左边的小河沟坎上砌有一口水井,叫“水井湾”,老屋人吃水都在这里挑。水井湾上面的坡叫“牛角坡”,传说是老屋的前前辈,在坡里犁地时,犁出一只牛角而得名。坡的另一面为阳坡,栽植的全是茶树,叫“阳茶梁”。我清楚记得老屋人说,喝茶就要喝阳坡茶,茶劲足味浓香还经得起泡;阴坡茶味轻,经不起泡,除非炒老些,可这茶汁又岔味了。
最让我想不到的是,队里的每一块田都有自己的称谓。谭家院子脚下的青石河,在此绕出一遛湾梯田,田与田过水相连到三队的润家沟口。先辈们,随山边、顺河向、就地势而建造出形状各异,大小不同的273块田,还给每块田起有名字,还不重名。上口第一块田叫摸山田,其下依次是二遛田、三指田、四方田、五边田、六根田、七马田、八夹田、九弯田、十足田、扁担田、牛角尖田、箩筐田、大蛇形田、小蛇形田,葫芦田、蓑衣田、瘦绑田、茄子田、裤裆田、簸箕田……下口最后一块田叫脚板田。这些田都叫过水田,其中的37块田有浸水,秋收翻犁后继续水冻,又通称为泡冬田。山里还有“雷公田”,又叫抢水田,修建在无水源的坡梁间低凹处,顾名思义是靠天打雷下雨才可插秧的田。队里有:“枞树包田”、“阳茶梁田”、“垭壑田”、“牛角坡田”、“砭子梁田”、“板栗山田”、“橡子丘田”等30多处。我经历过,为了跟老天抢水种雷公田,白天且不用说,若是半夜下雨半夜就起床,全队上下按原先指定的人户到指定的田,雨越大越高兴越是出动快,掏沟引水灌田。一次雨水不够,就等二次三次,雷声雨点就是号令,不需要谁喊叫,就这样用斗篷遮着火把、掌着马灯,摸黑犁田保水,天明再赶时插秧。
现在没有渭溪乡了,1996年撤并于汉阳镇;金鱼村也消失了,2006年它与凤凰村、红安村合并更名为金凤村,但在我心中的渭溪乡、金鱼村没有撤并,永久留存。毕业后,虽然分配在县城工作,但是每一年都要选择节假日,尤其是清明节或过小年,必定要开车回到安家落户的渭溪乡金鱼四队去,不仅仅是去父亲坟上扫墓(1975年父亲去世安葬在此),更为了让儿孙们走进山里,亲吻土地,抚摸山水,长长乡村地名文化见识,了解乡土花草树物认知,潜移默化“吃苦是福”、“乡土是根”、“勤劳是本”的民风民情。儿孙们因地名而好奇兴奋,我也因地名而爱屋及乌。
乡村一年一个变化,40余年后的渭溪乡,金鱼四队(现叫金凤村四组),面貌焕然一新,变化得我都快不认识了。乡虽然缩小为村,却把无街扩张成街市了,泥巴路改建成三级硬化水泥公路,茅草平房翻新为框架式楼房。原来271人的金鱼四队,已有249人搬下山了,756亩田地退耕还林了712亩,水泥路通到谭家院坝边,乡亲们那一张张开心的笑脸,无不感动欣慰着我。
欣慰之余,却又给我带来一些惆怅。很多已经传承千百年的地名,正在变化中消失或已不复存在了。像矮子沟、滴水崖、塞牙砭、大垭壑,一条水泥路穿行修成后,其影形全无;退耕还林的田地已是绿树葱郁,与山林合体,再也分不清是什么坡啥子田了;搬走后的这院子那垭子,已经名不副实了,再过一些年就没人叫,更无人知晓了。乡村这些地名的记忆,浓厚地构成了我的一份乡愁,这乡愁与乡土人文息息相关,与乡亲乡音紧密相连,与山水花鸟温馨相牵,这样的乡愁已是一种经久不衰的情愫和一种历久弥新的期许,承载滋养着我的全部乡愁。
乡村地名让我沉醉,因为城市人在节假日里纷纷涌入乡村,努力寻找心底深处的乡土情思。乡村地名让我魂牵,是因为乡村人开始回归回报魅力乡村,自觉形成清新浓郁的乡土气息。
陈绪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