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陕山多平地少,人们在临近河边的荒坡上填土造田,大都种植水稻和黄豆。稻米绵软香糯,口感好,可能是生长速度慢,一年只出一季稻米的缘故吧。尤其是江河(地名)的稻米曾经作为贡米,送进皇宫,供皇室使用。这儿的稻田是冬水梯田,一年四季都灌满了水,一级一个平台,像是一个个台阶向上延伸,一直延伸到天边,像是明晃晃的镜子,映着蓝天白云美如画卷。
父亲说,农业学大寨的时候,全村集中劳力在塝田湾修梯田,经常打着火把连夜奋战,他们父子五人忙碌了半个月,凭借几把板锄铁锹,一辆架子车,抬石运土,砌坎筑田,在这片荒坡上开修出了一亩二分梯田,受到公社表扬,还被评为劳动模范家庭,年底全家八口人分得200多元钱,全家人乐得合不拢嘴。每当提起此事,父亲的脸上洋溢着成功的喜悦,像是干了愚公移山般的大事。
梯田像是父亲额头上的皱纹一层层爬到云朵的脚下,仿佛踩着梯田的顶端就能给云朵挠痒痒。我家的水田分在塝田湾,从高处看,层层叠叠的梯田像是一弯弯新月,比月牙泉还要生动。种水稻是家里一年最大的事,关系到一家老小的口粮,奶奶常说家里有粮,心里不慌。谷雨过后,塝田湾开始热闹起来,三伯赶着黄牛拉着犁铧翻起层层泥浪,好似冬水田里的正在驶向春天的冲锋舟。父亲开始用四齿钉耙塘田坎(加固田边),奋力勾起像糯米一样粘稠的黑泥,塌在田坎上,抹得油光水滑,把一条条田坎给水田勾勒出一道黑边。
我们来到塝田湾玩耍,听老人说塝田湾曾经生活着一群发金光的小鸡崽子,经常在田坎上溜达,专吃害虫,庄稼年年丰收,后来不知从哪来了一只黄鼠狼精,金鸡崽就不见了,塝田湾的庄稼开始歉收了。我们不光为了寻找金鸡崽,还能在塝田湾混个嘴饱。童年的时候,似乎有一个填不饱的肚皮,嘴馋得什么东西都想去啃上几口,田坎上的茅草长出修长的嫩芽“毛签”,我们抽一大把毛签,坐在田坎上剥出里面白毛虫虫一样的毛签心,丢进嘴里嚼得香甜无比。
塝田湾的水源从山沟里引过来,有的在山腰上挖一条又细由窄的堰渠,有的地方架设一截挖空的木头,下面搭两三根原木撑着,模样如同人形天桥,脐带似的堰渠是几百亩禾苗的命根子。引到梯田顶端的水流,被分为无数个支流,像无数条毛细血管,奔腾的小水花像是绽放的梨花,让整个塝田湾生机无限。小土鱼、小螃蟹、泥鳅也许是贪玩迷了路,顺着堰渠在浅浅的细流里穿梭,我们折一段小草,挑逗一下它们,小螃蟹的钳子不足为惧,乖乖束手就擒;小土鱼狼狈逃窜,在湍急的水流中溯游而上又失败告终,被擒来烧着吃;泥鳅因为太过平常无人理会。吃饱了,我们便踩着夕阳的碎影打闹着回家。
时至仲夏,梯田里初禾碧绿。月明星稀的夜晚,我和小伙伴相约来塝田湾抓黄鳝。黄鳝白天躲在洞里,洞有着好几个出口,称得上狡兔三窟,不易找到,夜里它才出来乘凉,蛇一般的身材,全身滑溜溜的,在月色下显出金黄色,特别明显。堂哥是抓黄鳝的好手,瞅准时机徒手就能把它们抓住,我提着小水桶,相互配合总能满载而归。
而今路过塝田湾,梯田早已打旱,昏黄的土地栽种包谷栽树苗,没有水的塝田像是失去往日的生机,像是一个枯瘦的老人。如今村里壮劳力大都选择出外谋生,无心经营梯田。梯田和堰渠没有了可以再建,如果记忆没了,农耕文化没了,却不可能重来。何时又能梦里稻花飘香,手抚金色稻浪呢?
程志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