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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汉语中擦拭希尼的面影(外一篇)
2018-10-12  来源:本站原创

陈 亮HYs安康新闻网

陈亮,文学博士,1981年出生,有评论、散文、小说散见于报刊,现供职于媒体。有文学研究和评论文章散见于《文艺争鸣》《诗探索》《中国诗人》《理论与创作》《诗林》《南方日报》《南方都市报》《星星诗刊》等。2012年为《南方日报·中国文学现场》主要撰稿人。参与编辑有《朦胧诗选》《青春诗歌经典》《中国新诗年鉴》等。HYs安康新闻网

希尼是爱尔兰诗人,1995年曾获诺贝尔文学奖。作为中国读者,我们能看到的希尼译著,主要是吴德安等翻译的《希尼诗文集》(作家出版社,2001),此外,袁可嘉、黄灿然等人也有希尼诗歌的译作。坦率地说,希尼诗歌的汉语译作普遍质量不高,名诗缺乏权威译作。这大大妨碍了希尼诗歌在汉语世界的传播,也让那些希望在汉语中领略希尼诗美的读者,不得不隔着语言的汪洋兴叹。HYs安康新闻网

拿《希尼诗文集》来说,书中的诗歌部分是由吴德安翻译的,散文部分有别的译者。散文中涉及到的希尼的诗,有的已经与前边吴德安的译本有很大不同。同一本书中的希尼都有差异,可见普通的读者想要准确地理解希尼该有多么难。HYs安康新闻网

不同译本之间的差距让读者无所适从。袁可嘉翻译的《挖掘》,将“my father”译为“我爹”,如:“我爹在挖土。我向下望。”同样在《追随者》中,袁译第一句为:“我爹在耕地,把马匹驱赶。”而这两首诗的吴德安译本,“my father”都译为了“父亲”。这两首诗记述的是诗人的童年生活,采用了童年的视角,由此猜想,袁译用“爹”,可能是为了追摹那种儿童的口语风格。但让一个爱尔兰小孩说出“爹”,总有些不伦不类。在那首描述弟弟之死的《期中休假》(吴译《期中假期》)中,袁译和吴译倒都将“my father”译为“父亲”。“爹”和“父亲”虽然指向同一个人,但这两个词的气质完全不同,召唤了完全不同的语境。HYs安康新闻网

这种翻译差别只会影响到对诗歌风格的感受,还不会太影响我们把握诗意,但有些翻译的差别却会导致对全诗理解的歧义。希尼有一首名作《The Railway Children》。黄灿然译为《铁路儿童》,吴德安译为《铁轨上的孩子们》。此处将黄灿然译本录上:HYs安康新闻网

当我们爬上路堑的斜坡HYs安康新闻网

我们的眼睛便与电报杆上的白磁杯HYs安康新闻网

和咝咝发响的电线齐平。HYs安康新闻网

像可爱的悠闲之手它们向东向西蜿蜒HYs安康新闻网

好几英里直到我们看不见,悬垂HYs安康新闻网

在它们被燕子压着的负荷之下。HYs安康新闻网

我们很小并且自忖我们不知道HYs安康新闻网

那些值得知道的事。HYs安康新闻网

我们料想文字在电线上行走HYs安康新闻网

藏在那一小袋一小袋闪闪发亮的雨滴里,HYs安康新闻网

每一袋都种子般装满了HYs安康新闻网

天上的光,生辉的句子,而我们HYs安康新闻网

相比之下是如此的无穷小HYs安康新闻网

简直可以一下子穿过针眼。HYs安康新闻网

吴译第二段为:“像随手画的可爱的线,它们/向东边弯出几英里又转而向西,在/燕子的重负下垂着。”这一段描写电线,黄译说电线“像可爱的悠闲之手”,而吴译说电线“像随手画的可爱的线”。到底是像手还是像线呢?黄译说电线“向东向西蜿蜒”,而吴译说电线“向东边弯出几英里又向西”。吴译明显不合逻辑,向东又向西不就折回来了么?黄译中所说“直到我们看不见”,吴译中并未体现。后边的一句黄译说电线被燕子压着,而吴译为“燕子的重负”,“压”是向下的动作,“负”是承着身上的东西,完全相反。这一段原文是“ Like lovely freehand they curved for miles/ East and miles west beyond us, sagging/ Under their burden of swallows.”可见黄译是更为忠于原作的,但也过于“硬”了。HYs安康新闻网

第三段黄译“我们很小并且自忖我们不知道/那些值得知道的事”,而吴译“我们都很小,自认无知/毫无价值”。由原文“We were small and thought we knew nothing/ Worth knowing”可知黄译是准确的。但若不读原文,这两句完全不同的意思会令读者困惑。第四段吴译:“每滴都饱含着/天空的光亮和电线的闪耀,而我们自己/在天平上是如此微不足道。”除“种子般装满”和“饱含”、“相比之下”和“在天平上”的差别外,最重要的差别是“生辉的句子”和“电线的闪耀”。希尼的原文是“the gleam of the lines”。“lines”在英文中既可以做“线”讲,也可以做“句子”讲。我们可以想见细雨中电线挂满水滴,因为连电而偶尔闪烁,就像通过电线传送的电报中的话语在闪烁。原诗中有很妙的双关含义,在译作中却只能择其一端。HYs安康新闻网

再退一步讲,即使我们忽略了译作中意义的歧异,大略知道了诗人在表达些什么,却也因为语言的差异,很难完整地感受诗人传达的过程——而享受一首诗的表意过程正是阅读的最大乐趣,甚于得到一个意义。据希尼自述,他很重视语言的创造性。这种创造性的语言对英语读者来说,可能会引起惊喜和震撼,但这正是最难翻译的。希尼谈到《挖掘》这一首诗时说:“在《挖掘》这首诗中写我父亲‘粗糙的长靴稳踏在铁锨上’,‘铁锨长柄/紧贴着他膝盖的内侧结实地撬动。’‘撬动’和‘结实’两词在英语中属于不同性质的范畴,作为诗让人感到惊奇的就是这种语言的活力。”(见《希尼诗文集》中吴德安对希尼的采访)然而这种让人“感到惊奇”的东西在汉译中却荡然无存,我们完全体会不到“撬动”和“结实”在此处有何特殊。更不用说黄灿然的译本:“长柄/贴着膝头的内侧有力地撬动。”HYs安康新闻网

读希尼诗歌的中文译本容易让人想起一些老话,比如“诗就是翻译中失去的东西”。然而好的翻译正是反抗这种失去宿命的过程。在希尼已离开人世的今天,我们期待有更好的译本,让希尼在汉语中更好地活下来,期待有一双“lovely freehand”擦拭希尼的面影,让他在汉语中更清晰地被我们辨识。HYs安康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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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爱读诗的荒谬HYs安康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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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兰诗人辛波丝卡有这样一句诗:“我偏爱写诗的荒谬/胜过不写诗的荒谬。”(《种种可能》)HYs安康新闻网

对于现在的许多人来说,不仅写诗是一件荒谬的事,读诗也成了一件荒谬的“少数派”行为。诗歌边缘化,已成为一个无需多次重复说起的事实。HYs安康新闻网

不读诗,可以有很多个理由。比如说:太忙,读不懂,可供消遣的东西太多,手机上的信息都看不过来,现代诗写得太差,等等。然而,读诗只需要一个理由。我想用美国作家卡佛的话作为这个理由:“文学能让我们意识到自己的匮乏。”HYs安康新闻网

文学(尤其是诗歌)不仅向人们提供新的经验,也向人们提供一种新的、富有美感和想象力的体验世界的方式。HYs安康新闻网

《世说新语》中有这样一个故事:谢安和子侄们在雪日聚会,他要子侄们用一物来比喻飞雪。谢安的侄子谢朗说:“撒盐空中差可拟。”谢安的侄女谢道韫说:“未若柳絮因风起。”谢道韫以柳絮喻雪,得到了谢安的称赞。这就是诗意的语言,也是诗意的体验。普通人看到雪可能只会觉得冷,或心有美感而难以表达,是诗敞开了我们体验美的道路,让雪的美澄明起来。我们看到柔雪,会想到谢道韫比喻的飞絮,看到暴雪,会想到李白的“燕山雪花大如席”。好的诗歌,总能一次次地唤起我们新的感受。HYs安康新闻网

现在的人们每天通过各种媒介能接触到海量信息。看似信息丰富了,人们却只是走马观花地浏览这些信息。娱乐新闻、肥皂剧、综艺节目,这些快餐式的娱乐消费品,能给人一些忙碌后的消遣,却难以给人真正的美感体验。总是沉浸于这些文化快餐,人们会逐渐丧失对世界的感知能力。我们生活在喧嚣中,却可能正经历着匮乏。诗让我们在沉默的阅读中意识到自己的匮乏,让我们丰饶起来,心中充盈着美。HYs安康新闻网

读诗是一种与看电视剧、看网络小说完全不同的体验。墨西哥诗人帕斯说:“阅读是放任的对立物,阅读是一种聚精会神的活动。”这种聚精会神让我们在快的生活中慢了下来,让我们忽视那些稍纵即逝的东西,而注目于那些更为长久的东西。这种聚精会神不仅让我们更深地体验世界,也让我们更深地体验自己。所以帕斯说:“阅读是通向我们自身的无可置疑之路。”HYs安康新闻网

然而这一切有什么用呢?感受到雪花如柳絮有什么用呢?咏出“燕山雪花大如席”就能缓解雪天的寒冷么?显然不能,人们还是要在雪天加上一件棉衣。就现实用途来说,读诗是无用的,棉衣是有用的。因而,读诗是荒谬的。可是人真的只需要一件棉衣么?在漫天飞雪中只想到棉衣是不是更荒谬?所以,辛波丝卡的那句诗可以改写为:我偏爱读诗的荒谬,胜过不读诗的荒谬。HYs安康新闻网

也许这只是一句虚妄的话。诗是虚妄的,鼓励人读诗同样是虚妄的。还有一句更虚妄的话,它来自俄国诗人布罗茨基:HYs安康新闻网

一个阅读诗歌的人比不阅读诗歌的人更难战胜。HYs安康新闻网

(责编:李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