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绪伟
上世纪那些年代,春夏之季青黄不接,闹饥荒是常有的事。记得那天父亲拿回来一个米面馍,递给小弟吃,小弟却递给我,我又递给母亲,母亲再拿给小弟说,“我不饿,你最小,吃吧”。那些年,父母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我不饿”。
农历二三月,队里几乎家家断粮,我们家也不例外,放学回家,母亲递来一碗苞谷粥,说:“快吃吧,我们吃过了。”明知父母吃的是野菜,借来一点包谷面给儿女们,却总是说“我们吃过了”。寒冬大雪天,父母让我们在火炉边取暖,自己迎着刺骨的寒风雪花,去队里干活,收工回家还去树扒砍柴、下河边挑水、洗衣服,也总是说:“我们不冷。” 面对饥饿寒冷的季节,望着空旷清新的夜空,我唯一隐藏的情绪,是说不出的亲情。
那个时期,若有谁家接媳妇或嫁女,乡里乡亲的都会来恭喜凑个热闹。张家在地里摘些菜拿去,李家装些鸡蛋送去,王家赶忙逮只鸡,周家取几块钱塞给主人手里,说不算礼节是遮个手。也有没啥拿而空着手去的,说主家办喜事来恭喜,没礼出力凑个人气。主家也会笑脸抱拳相迎,说人到人情到,有心帮忙就好。至于那些叔伯姑姨舅家们,更是不分远近,跋山涉水地赶来,拿啥不拿啥都是大驾光临,全都满心欢喜。那时,无论谁家有个大凡小事,都会自发赶来给点帮衬出份力气,淡淡的是礼节,浓浓的是情谊。
到了腊月,吃泡汤肉,是乡村一缕很极致的味道。不管谁家杀过年猪,只要知道哪天请杀猪匠,亲朋好友就会及时赶来,一个院子的或上坎下屋的,甚至一个小队的人都会聚来。一大早就有挑水的,劈柴的,端桌椅板凳的,择菜淘米的,搬锅烧灶的,习惯性的自然分工,干自己拿手的活儿。晚来的是老人们,扯把椅子说古道今,赶来的亲友们,端条凳子谝闲传。一顿泡汤肉,大家帮忙大家也帮忙吃,吃得女人们笑开怀,逗得老小开心乐,秆秆酒喝得男人们晕天醉地,那甩开嗓门的划拳,一直要划到月偏西星星散。
走亲戚看朋友,是一种心情,也是一种温馨的人际关系。不管有事没事,亲朋之间,好久没见面了,就有一种念想,就有一种挂牵。虽然乡村无路无车,又山高路远,全凭步行,却阻挡不了牵挂的亲缘,拦挡不住念想的友情。这种存在大脑的执念和心力,支配双脚哪怕走出血泡,也无怨无悔,只要见到了对方,一切艰难苦累都会烟消云散,剩下的尽是喜悦和快乐。那时常说:亲戚要走,越走越亲;好友要看,越看越好;久而不走,亲的变疏,远而不看,友情减半。因此,隔一两个月,亲戚就会相互走走,朋友也会来去看看。路远的一天打不了来回,主家也会留住一两个晚上,拉拉家常,吐吐心声,彼此畅言近来的变化和今后的打算,敞开心怀地释放思念之情。
若是忙得实在抽不开身,或路途特别遥远的,人们就依托“信来信往”帮忙,以信代己“走亲访友”。写信,在那时不仅是一种关爱问候,更是一种情感交流。若是自己不会写,四处找人托人也要写,不然就会心神不安,还会跟自己过不去。信中文字,虽然没有见面那么直接,但嘴上不好说的,信上可以充分表达。当时最时髦的“恋爱信”,就被称为“邮路上的爱情”;当时最看重的父母子女间、同事朋友间交流的“问候信”,就被称为“信封里的亲情友情”。信尾的“就此止笔,下次再叙。”或“就此停笔,等候佳音。”收信人都会认真思考,想方设法地及时回信。因而有信来,就一定会有信往。
干部是要打起背包进队住户的,真实地与农民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干部驻队,吃的是派饭,由生产队长挨家挨户派,那时派定的农户也很穷困,但总会拿出家里最好的饭菜来接待。派饭要交付粮票菜钱,多数农户会不收,干部自己就买些粮食或生活用品送去,不占便宜不亏群众,干群关系越住越亲。进驻农家的干部,视住户为亲人,会主动起早帮他们挑水,扫地,然后一同去生产队里干农活。在劳动中了解队里情况,听取农民意见;休息时讲解上面政策,宣传时事形势,处理一些问题。每半月回公社一天,集中汇报队里困难和农民所求,并接受下半月住队工作任务。当时叫“上情下达,下情上传”,干群关系亲如一家。
时间的年轮飞转,转出了火车、飞机、高速、动车这些交通工具,还转出了通往乡镇的柏油公路,通村通组的硬化水泥路,让千里不再迢迢、路途不再遥远。时间的年轮,又转出了信息化,人们有了手机、电脑,QQ、微信回复,再有了视频聊天,距离似乎不存在了。时间的年轮,同时还转出了人们生活水平的逐渐提高,从贫穷到致富,从温饱到小康。可是,人们却淡漠了亲情,这种淡漠是将国体亲情的公益性发展,替代了个体亲情的人文性进步,将物质发展的极大丰富,替代了精神意识的心灵感知。
没有阳光,就没有日子的温暖;没有雨露,就没有五谷的丰登;没有亲情,世界就会是一片孤独和黑暗。智能的时代,必有智慧的中国亲情。岁月催人老,不老的是亲情。时代的今天,无论我们身处何境,身在何地,国家永远是我们最坚实的精神支柱,亲人是我们最理想的感情寄托,因为这是人世间最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