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平安
有一种“烧烤”,它“土性”十足,既无档次,也没颜值,却能饱腹充饥,温暖人心。今天,我们依然能在城里与它们不期而遇,看到它们,仿佛遇见故人,温暖而又亲切。
“烧包谷”,是乡里人的俗称,现在的城里人都叫它“烤玉米”。不过,现在的烤玉米因为品种、火候、环境等不同,已吃不出原来“烧包谷”的本味了。那个时候粮食紧缺,吃“烧包谷”绝对算得上奢侈和浪费,是不能随随便便就能享用的,它一般只能作为山里人的“晚餐”,或是孩子们的“零食”。“烧包谷”看起来简单,实则需要技巧,首先要选当地的老品种,籽粒既不能太嫩也不能太老,还要精准把控火候。火塘边,灶塘里,都是“烧包谷”的诞生地。一边烤,还要一边转动玉米棒子,让它四周均匀受热,烤到粒粒金黄,散发着诱人的鲜香,才算大功告成。将其取出,拍去表面的火灰,又鲜又甜又嫩又香的烧包谷瞬间便俘获了人们饥渴的味蕾。将烤好的玉米粒与核桃仁同嚼,香味升华,齿颊留香,回味悠长。还有人将烤玉米粒、鲜红椒、核桃仁等放入石臼里捣碎,一道既能下饭又能佐酒的小菜便诞生了,其味鲜美,香辣过瘾,在当时的条件下,绝对算得上乡野美味了。
在乡间,吃得最多的“烧烤”当数烤红苕了。红苕成熟的时候,正值秋末冬初,山里人开始烧火取暖,为烤红苕创造了绝好的机会。白天,馋嘴的孩子总是喜欢在火塘里埋上几个红苕,在外玩饿了便径直奔向火塘,急不可耐地掏出红苕,一边剥皮,一边狼吞虎咽起来。少顷,红红的小脸上粘满了红苕泥和草木灰,也溢满了幸福和甜蜜。更多时候,烤红苕是一家人的晚餐。入夜,家人围炉取暖,腹中早已饥肠辘辘。家人便挑几个大小适中,身材修长,外皮光滑的红苕,将其埋进滚烫的火灰里。约莫半个小时翻动一次,让它们均匀受热。再烤一会儿,红苕便在滚烫的火灰里华丽变身。剥开灰头土脑的外皮,鲜甜的气息顿时在屋子里弥漫开来。咬一口,香甜软糯,鲜美暖胃,饥饿和疲劳顿时溜之大吉。
烧洋芋,也是“冬季专享”。红苕对气温比较敏感,不宜久存,挖出后不久就要窖藏。而洋芋则不同,农家一般将其放在室内干燥处,常温下就可以长期保存。冬天,家家户户都燃起了炉火取暖。此时,红苕已经入窖,能信手拈来的就是洋芋了。随便取来几个拳头大的洋芋,将其煨进滚烫的炉灰里,然后就将它交给时间。家人一边闲聊,一边等待,让温度和时间慢慢酝酿着朴素的美味,时光就在这温暖的冬夜里静静地流淌着。待到出炉的那一刻,剥开外皮,其貌不扬的它顿时变得洁白如玉,温润可人,散发着温暖鲜甜的气息,驱走了冬夜的寒,也慰藉了家人的心。
还有一种“烧烤”是烤锅巴。那个时候,农家都使用的柴火灶,无论是做米饭还是糊汤(一种玉米面稀饭),只要火候拿捏得当,锅底都会结一张圆溜溜的锅巴。刚出锅的锅巴,或夹上炒菜,或抹上豆腐乳,别有一番滋味。也有一些家庭因为缺粮,不得不精打细算,一块小小的锅巴也要节省下来。冬夜漫长,饥饿难耐,家人便取出平日节省下来的锅巴,用火钳夹上一块,放在炉火上慢慢烘烤。炉火的高温很快便将锅巴里的水份逼走,锅巴渐渐变成了诱人的金黄。这“晚餐”虽然简单,但鲜香脆爽,满口留香,嚼着嚼着,仿佛嚼出了生活的甘甜,嚼出了岁月的温馨。
烧黄豆,则是那个特殊时代的产物。秋末,黄豆成熟了,叶子落尽了,枝头上挤满了一串串饱满的豆荚,十分招人喜爱。最经不起诱惑的是那些淘气的孩子、饥饿的放牛郎或是在地里收获黄豆的生产队员。累了饿了,他们就地挑选几株最好的黄豆,连根拔起,然后找一块平地,铺些干草或树叶,将黄豆连杆带荚架在火上烧烤起来。经过烟火烧烤,一只只黄豆荚爆裂开来,一粒粒新鲜的黄豆从豆荚里欢快地蹦出来,再经过一会儿烧烤,黄豆粒便慢慢地成熟了。吃烧黄豆不能性急,要一粒粒从草木灰中拣出,再除去杂质和灰土,然后慢慢地品尝。它的口感新鲜脆爽,豆香十足,瞬间便赶走了腹内的馋虫。一边烧烤,一边抢吃,一边说笑,虽然几粒烤豆子根本无法饱腹,但它带来的趣味和快乐却是超值的。
如今,在街边或小巷,我们依然能看到这些“土味”烧烤的踪影,它们依然朴实无华,素净如初,但它们早已不是充饥果腹的食物,而是人们品尝新鲜慰藉乡愁的休闲小零食了。它们鲜美的滋味在唤起我们记忆和乡愁的同时,也仿佛在告诫我们:今天,粮食再充裕,物质再丰富,都不要忘记曾经的艰难,更不要忘记我们来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