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春芝
有人把乡愁折叠，塞进信封；有人把乡愁捆绑，扛在肩上……我却把乡愁，装进了一只坛子里。
在异乡每每经过泡菜摊子，不由自主地想起老屋厨房墙角那个泡菜坛子。坛子是土陶烧成的，足有半人高。因为年代久远，釉色全无，坛子体经过婆双手的抚摸，早已油光发亮。在生活拮据的那个年代，这个坛子，装着我们一家的幸福。她用勤劳的双手，把能泡的都泡上了。一年四季，从这只大坛子捞出来的美味，源源不断。
我家后山刚好有一眼泉，清冽甘甜，四季不枯。霜降过后，婆给我指派的第一件活计，就是担水洗缸做泡菜。秋风阵阵，菊花娇黄，婆在阳光下清洗蔬菜的动作格外温柔。泡菜的主角是红白萝卜、青红辣椒、萝卜缨子等等。先把这些蔬菜清洗后稍微晾晒。再把泡菜坛子抱到阳光下来，里外清洗干净后擦干水，搬回原处。萝卜按照个头的大小放入坛子中，青红辣椒撒在其中，加上几大勺粗粒盐，将山泉水倒进去淹没它们，在坛子沿边浦上水，扣上坛子盖，就等着吃泡菜了。
等一坛子泡菜，是非常需要耐心的。天气越来越寒冷，菜地里除了萝卜白菜包菜，再也找不出第四样菜了。我们这些馋嘴猫们，几次三番地揭开泡菜坛子试吃，几次三番地失望。
直到半个月过去，奶奶捞出一个大白萝卜，切成小块，放点香油，那种酸脆，让人口水直流。奶奶做的泡菜，酸脆，味道正，在亲戚、邻居间是非常有名的。邻居媳妇怀孕，奶奶大方地送上几颗红白酸萝卜、一盘青红酸辣椒，光是瞧泡菜们的颜色，就食欲大开了。而城里的亲戚们是非常喜欢我们家的泡菜的，一入冬就捎信来，让奶奶多做点泡菜，到时候来家里捞。
只要第一坛子的泡菜一开吃，就可以肆意往坛子放其他蔬菜补充了。红薯叶子连着杆子摘回来，将叶子去掉，杆子直接投进泡菜坛子，等泡好捞出来炒腊肉非常不错。青黄不接时，往坛子里投点野芹菜，一坛子的泡菜都惹香了。实在没啥投放了，奶奶会洗上几个红薯、几颗土豆，甚至夏天里投上几条嫩黄瓜，几把豇豆放进去。我们家的泡菜坛子也奇怪，无论你投进去的是什么，坛子里的泡菜水都不会变味。那些泡菜坛子的水，微黄清亮，买不起醋的时候，用泡菜水来代替醋，做豆腐时，浆水不够，也可以用泡菜水来代替。
奶奶用泡菜和各种荤菜搭配，让日子活色生香。杀年猪那天，少不了酸萝卜炒大肠、酸辣椒爆炒猪血等等。而我们住校时，带上一罐子切碎炒好的泡菜，再也不觉得食堂的饭难以下咽了。
冬天里捞泡菜却是苦差事。我还记得奶奶如何细致地将双手洗净，伸进去坛子去捞泡菜时的“丝丝”声。泡菜水的凛冽，让她的双手冻裂，直到春天才能慢慢愈合。而那时候。我只知道顽皮贪嘴，不懂事的我们，只知道怀着激动的心情，猜测着奶奶捞出来的是萝卜、豆角还是土豆。
父亲再娶，继母也喜欢做泡菜。继母甚至送过我一个小小的玻璃坛子。不知是少了故乡的山泉水，还是少了奶奶的细致，我怎么也泡不出奶奶的泡菜味道？继母做的泡菜，放久了会起白沫。奶奶去世后，我是再也没吃过那么醇正的泡菜了，只能紧紧地将一坛子乡愁抱在怀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