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作为青铜器铭文中的精品,史密簋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在汉滨区关庙镇王家坝出土,现藏安康历史博物馆。为一探缘由,多方打听,知有遗址尚存,就叫“王家坝遗址”,在安康汉江二桥北头附近。
选择在周末,特意从安康历史博物馆出发,沿316国道驱车向东,不过十多分钟,二桥即在眼前。孟冬时节,冷风裹挟着冰雨,虽不甚凛冽却也寒意迫人,路面更因残破而泥泞。在通往国道的几个村道里探寻,衣服和鞋子沾满泥水,甚为狼狈。绝大多数民居大门紧闭,只有路旁一商店老者在悠然品茶,上前询问:王家坝在哪?老者很热情,比划说:桥头以西,国道以南就是。
循手指方向,竟然是原水电工程局建设安康水电站时留存的砂石厂厂区,建筑陈旧,民居杂然。在工厂里穿梭良久,没能找到标志物,遗址确切位置似难寻觅。
汉江二桥修葺的时间不长,横跨南北。伫立桥头,翘首西望,汉江在不远处拐了个弯,绵延而来,而又滚滚东去。江对岸,山丘之上,一座名曰“奠安”的古塔迎风矗立,静默不语。
二
循原路返回,博物馆门口树一导引牌,上书:节假日不休。大厅内外除三五个馆员,没有几个人,场面冷清些,但热情仍在。
询问史密簋陈列室在几楼。门口负责安检的丫头似乎没听明白,摇摇头,有些茫然。再问,旁边一女子回答:应该在二楼。
二楼是这所博物馆的核心展区。与所有博物馆一样,试图以一馆陈列而尽倾一方文脉,上至钻燧取火,下至民国轶事,纵览时空,包罗万象。但往往囿于一方之言,尽管精雕细琢,终究免不了鱼鲁亥豕,落入附会穿凿的窠臼。
当然,存在总比虚无更有利于完成表达,文物遗存则是最直观而质感的文化叙述,何况还有珍品。径直走向青铜器陈列处,在一安静角落,史密簋就在一厢玻璃展柜里踞着,晕黄的灯光下,散发青铜特有的琥珀色,古旧而冷静。
口沿直径约20公分,一侧破缺,一侧似曾有耳;高约12公分,底部有三处等距离破洞,一处似为足部残存;腹部圆弧状隆突,窃曲纹和和弦纹环绕。若复原,当是一个精致的四足两耳窃曲纹簋。
更精致的还在内部,曲曲折折勾勒铭文93字,看笔画起落似为刻铭而非铸铭,笔意古拙,排列有序,虽有残损,尚可辨别。内容如下:
惟十又一月,王命师俗、史密曰:东征,敆南夷。卢、虎会杞夷、舟夷,雚,不折,广伐东国。齐师、族徒、遂人乃执鄙宽亚。师俗率齐师、遂人右,伐长必。史密左,率族人、莱伯、僰,周伐长必,获百人。对扬天子休,用作朕父考乙伯尊簋,子子孙孙其永宝用。
三
因为断句不同,因为个别文字辨识有差异,也因为对周边少数民族情况不详,专家们对这段铭文理解存在一定分歧,但铭文记录的大体事实趋于一致,它讲述了一段战事:
几个蛮夷部落联手在大周东土搞破坏,不守规矩,蚕食土地。周天子很生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嘛,命令一个叫俗的军官带领齐国军队、遂人,一个叫密的史官带领族人、莱伯、僰人,一右一左,在一个叫长必的地方合围夷族,取得大捷,还抓获俘虏100多个。战争结束,史密感恩天子,专门为父亲铸造了这尊青铜容器以作纪念。
长必之战场面并不大,但史密作为周天子史官独立带军征战记入史册尚属首次,为研究西周的军事史填补了空白。
文字中只有“十又一月”,没有确切年号。专家推断,应为西周中期。彼时周天子实力仍在,可以安排亲信调遣诸侯国军队来征伐蛮夷。
至于长必在什么地方,也没有确切说法,有人说是长勺(今山东莱芜),有人说是高密,都在与齐国相关联的地方,属今天山东境内。
当然,铭文的发现还引发了史学界关于周朝“乡遂制度”以及周边少数民族发展史研究的兴趣。
史密簋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史学界引发不小轰动,安康也因此在研究西周史和青铜器及铭文发展史中占据一席之地。
四
一件记录发生在山东境内战争的青铜容器为何遗落在一个叫“王家坝”的汉水边?
关于“王家坝遗址”官宣这样表述:面积约15万平方米,文化层厚约2米,夹杂大量西周至秦汉遗物。1986年出土史密簋,是陕南地区迄今出土铭文最多的西周青铜器。
既然不是墓葬群,就有理由推断它是一个生活区,从西周延续至西汉。
可以想象,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周史官密的后人离开京都,抱着簋从关中翻越秦岭,在王家坝生存,延绵子嗣。
也或许密本来就是安康人,做到了史官的位置。那么,密参加长必之战所带领的族人就是安康本土先民了。是庸人?是巴人?还是铭文中记载的莱伯、僰?一切只能猜想。
从博物馆到王家坝往返不过一小时,一尊青铜簋和他的主人却穿梭了数千年,默默记述着那个年代的攻伐生杀。
唐人孟浩然说: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无论矗立在汉江畔细数风雨的奠安塔,还是静卧在陈列馆的史密簋,都在时间的长河里静观古今风云、人事代谢。
■ 李杰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