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刘云
刘云
某作家曾说过几句趣话:小说是民族的心灵史,诗歌是个人的心灵史,散文是小说和诗歌的心灵史。这样说,当然不是准确论,而且对散文也不公,好像散文就该没有自己独立的风姿,但细思之,简明的话是当下中国文坛上有意思的话,尤其是散文论,有趣得紧!
散文是个自由身,原本禁锢就少,只要是人话,都说得,唯其自由,它的文体、它的思想、它的观瞻,它的语言也即说话的方式,都很容易打上作家自己的性格烙印,所以读好散文,是在读个性,而文学,就是个性的表现,是个性的产物。
今天只说小说。小说是民族的心灵史,这是句老话,外国人说,中国人也说,说得多了,就真的是那么一回事,我们都信了并遵循之。长篇小说,写开了,就是一个时代,一个时代的事,一个时代的人,一个时代的兴起与沉沦。读一部好长篇,就是读一个时代,这个时代里民族的喜怒哀乐。尤其我们的长篇作家大多喜欢宏大叙事,所谓“元叙事”,似乎无大不成书,考虑到社会现代性的最主要部分是大叙事构成的,我们总是会认同宏大性。
但宏大也是琐碎构成的,它不是神话里的天宫,即使是天宫里描述的事,也是我们能够理解的下界生活的提高版。因此我们要问一句,民族是什么构成的?是生活。是活生生的、有质感、有冷有热的生活构成的。离开了生活,哪里还有民族?哪里还有心灵?哪里还有史?最魔幻的小说,说到底还是写生活,过去的生活,当下的生活,未来的生活(未来生活也是当下生活的影射)——刘慈欣的《三体》,是光年纪事,孙悟空也撵不上,(悟空一个斤斗云是十万里,不及光速六分之一,就这作者再聪明也没有去写孙猴子翻斤斗云的过程,太快了他写不出来)读完了,你读到的还是过去的和当下的生活。这是大刘的聪明处,他知道科幻小说再玄而又玄,离生活太远,我们撵不上,也就只落得看热闹。而《三体》不仅是热闹和玄,《三体》有哲学前沿的东西在,这样新鲜的哲学,打动我们的心了。看完《三体》心情沉重万分,引发人对人类命运的思考,对这个现实地球的思考,让人有空虚感、无为感、无望感,这大概是大刘没有想到的!还有个短小说《北京折叠》也是如此,你进入折叠的北京空间了,读到的不是科幻,是当下国人的生活,尤其是城市化崛起后国人的分层,人以层分,都只能在自己那个层级活着,你想“越界”就是辛苦事,甚至是危险事。现实中,我们的生活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这样说来,小说就是生活。这样说诗歌、说散文都可以。但诗歌是精炼了的生活,正如酒,诗歌是酒精,酒精能还原成酒,但不是正宗的原酒了。散文是快速摄影后的慢放,所以散文喜欢慢条斯理,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有人说散文是说话,说话不是念文章,不是朗诵,你见过跟人说话总是用朗诵体的?散文的节奏不是生活的节奏,它放慢了,诗歌是快进,散文是慢放,都不是原来的生活。
只有小说做着辛苦不讨巧的活儿,它总是固执地试图还原生活,希望小说文字中的生活,就是生活本来的样子,身段、体式、言语、心思、行动,都和生活一样一样的,这得有多难啊!小说作家经常在作品前面写一句话:本篇纯属虚构,如有雷同请勿对号入座。没见过诗歌和散文这样写的。电影和电视剧是小说的四维版,走的也是小说的那一路,害怕对号入座。
生活就是一河流水,一天流云,一场暴雨,一天晴朗,就连照相机也瞬间留不住它们。小说试图还原一朵浪花的形成,一朵云的聚散,一道霞光的迸发,一片晴朗的纯度,它努力了,但也很难说就是生活那个原真。
但离开还原的努力、追求,小说还能做什么呢?诗歌可以抒情,散文可以闲情,这两样都不是小说的长处。人们相信小说,就是相信着生活中发生的事件、故事、过客、矛盾和冲突,喜与怒,哀与乐,这些在小说中都在努力呈现。因为小说是不能像诗歌那样云天雾地的,也不能像散文那样慢条斯理天塌下来也不着急,人们热爱小说,就是相信小说在还原生活,而这个生活,与他们情感相通,甚至就是他们曾经的经历,他们愿意在这小说中重过一遍喜怒哀乐,然后放下小说,就放下了那些该放下的事物。
这样说,小说就尽量去做还原的工作,老老实实地把生活的本真写出来——哪怕你只能还原七分、八分——这或许也可以自慰了,因为你努力地在写着生活。
对生活而言,小说的众多技巧或许都不算技巧,因为河流没有技巧,云朵没有技巧,你能说清河流用什么技巧向前流淌、奔涌?云朵用什么技巧在天空来过、走过?这样看来,生活的发生发展就是它的技巧,生活的技巧事实上就是生活本身,你怎么也不能把它们分离出来,河流也一样,云朵也一样,它们向前和流动,就是河流、云朵的技巧的全部内涵。我们常常感慨,“生活远比文学丰富多彩!”这是大实话,谁也别想做生活的老师。
再多的文字,也不能写尽一条河流流动的全部过程和细节,因为你看到的浪花永远不会是同一朵浪花,云朵也一样,因为从来没有静止的绝对零度(-273.15℃)的云朵。正如人们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赫拉克利特),人一次也不能踏进同一条河流(克拉底鲁),这两种说法,无论是夸大绝对运动还是出于诡辩,它们对小说或者文学观察的启示意义是显见的。事物(物质内部)的每一个变化,都让你看到的只是变化,不变的恰恰是变化本身。小说在变化中前行,所以天生注定一生辛苦,写小说就是要适应变化。洗干净了双手,再焚上一柱香,说,现在我要写小说了,而窗外雷声大作,风声啸啸,而作家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写圣贤书,我到底不相信这样能写出小说来。
回到小说。再优秀的写手,都不能写尽生活的丰富、多变,优秀的小说家,也只能是用老老实实的文字,把它们记录下来,表现的精彩不精彩,只能让读者们去说——这是生活,或者不像生活,这或许就是小说的态度。
小场子 汪子文/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