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崇庆
冬月初九，周末，时序大雪冬至之间。已是朔风凛冽，天寒地冻。车窗外，汉江两岸秦岭巴山山顶白雪皑皑，路旁的背阴处吊着锥似剑似的冰溜子，树叶撒盐涂腊，斑驳惨白。千山鸟尽，万径踪灭。
因配合全省脱贫攻坚年终质量“大考”，我和部里的几位同事，一大早，就赶到包联的脱贫攻坚村。凯旋归来，途经文家山村口。知道就在这条长达十五公里的村道里面，在一沟两岸的纵横沟壑里，还在坚守着我们部里派驻的一名驻村工作队员。
我向他拨去电话，请他和我们一块到蜀河古镇去吃羊肉泡。那腾着热气，飘着翠绿芫荽葱花的羊肉泡，会驱走我们周日的疲惫和寒气。电话那头，是他按捺不住的激动和热情：“娘家人来看我了，就一定不要走过路过错过了，我立即给你们炖萝卜汤，煨拐枣酒。”
“松叶堪为酒，春来酿几多，不辞山路远，踏雪也相过”。不需商量，只碰一下眼色，我们几个“娘家人”，就和唐时的诗人张九龄看友人一样，径直掉头，朝文家山，朝他的脱贫攻坚主战场驶去。进了村委会，老远就见他抡一把斧头，在柴墩上梆梆地剁着羊腿。柴沫子肉沫子骨头渣子，调皮地飞进他竖起的棉袄领里。
呵着手跺着脚猫着腰，我们迫不及待地钻进了他的“官邸”。两间空落落的屋里，放着两张桌子和两只床，那是他和村第一书记的家当。真是冷啊。风从玻璃窗缝里执拗地挤进来，吹得桌上的脱贫攻坚宣传彩页，嗞嗞地抖动；“狐裘不暖锦衾薄”，夜长风寒，他们用一条布带子，把铺盖的脚头，紧紧地扎捆着；因村委会工程后续施工，大功率用电，电压不稳的缘故，电炉子的钨丝是几条乌红的蚯蚓，散发着细若游丝的光和热。
“这个宝贝，给你，暖手”，洗了沾着羊膻的手，他红彤彤的热脸进来。把一只铁盒子，递给了我们一位女同事。我们仔细地看了那“宝贝”，是草原上经常售卖的铁制的蒙古酒酒壶。喝干酒后，把铁酒壶，灌进热水，就成了御寒暖被的“暖水宝”和“热水袋”。
不经意的翻开他的驻村工作日志——
“收三组来娃子3人合疗款”，
“今日，调解王五子与李家地界，成功。”
“明天记好，为王婆送米面油”……不甚工整的字迹，不太规范的表述，却真实记载着他为民服务的热度。
他说，他知道全村所有315户的基本情况。
他说，他了如指掌全村112户的致贫原因和产业发展、住房、医疗等“八个一批”的落实情况。
对包联的三组，他知道每户的门朝哪里开。槽头有几头猪，圈里有几只牛羊。“张家老庄的那只母狗子，一见我，就用热烘烘的鼻子，蹭我的腿”。他打开手机图片，叫我们看他昨夜看望慰问的一个贫困户：已是肺癌晚期。那人用竹节般枯瘦的手，攥着他的手，攥着托付和信任。深深陷落的眼眶里，滚着几滴老泪，蓄着留恋和感恩；看他给五保老人买的棉窝窝鞋和“火车头”毛帽子；看他现场指导贫困户栽牡丹和给拐枣树苗刷白杀菌……
正聊着，楼下就有人“李领导”“李领导”的喊着。说是三组的水管子冻裂了，几户没水吃了。老李忙打开窗子，探出头对那人说“我立即到文家山垴给你们，驮几盘子水管子，下午就找人安好”。于是，他就戴着头盔，蹬蹬地下楼去，问村支部书记要摩托车钥匙，支部书记说“钥匙丢了，寻不到了”。并嗔怪他：“山路弯道多，又结着冰溜子，你又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他只好无奈地对我们一摊手说“只有等中午，太阳把冰溜子晒化，再去”。其实，我们都知道“钥匙丢了”，这是支部书记多么善意而温暖的谎言。
羊肉萝卜在柴火灶铁锅里，咕嘟咕嘟地炖着。就着微弱的电炉子，我们烤着，聊着。聊这冬日的山村农事。今年风调雨顺，加之技术指导到位，烟农们都挣到票子了啊；村里一个妇女在水泉边洗衣服，叫树上掉下的木瓜，砸伤了腰……聊这前无古人的伟大的脱贫攻坚壮举。在这场“累，并幸福着”的美好战役中，我们都有幸经历过，参与过，并为之努力过，奉献过。聊我们的县级领导，既是全县脱贫攻坚专项领域的指挥员，更是责任扛在肩上的包帮联系镇的冲锋队长，晴天一只草帽，雨天一双胶鞋，到包联的镇去指导工作，为联系的贫困户送去钱物，解决他们的就业，住房等实际困难；我们的驻村工作队长，第一书记，引导村民栽植金丝黄菊致富；我们的干部，挤出不甚丰裕的工资为贫困户买粽子和月饼，为患病贫困户买药买猪崽。联系动员社会成功人士为村上捐钱，共建产业园。为驻村工作队，买净水机，为村“爱心超市”送去米面油洗衣粉等，帮助贫困户养土鸡土蜂生态猪肉，并线上线下联系销路……
热气腾腾的萝卜炖羊肉，端上来了。虽是周末，但仍是“五加二”工作期间，加之又在村里，我们就谢绝了老李拐枣酒的盛情。我们抱着海碗，狼狈地啃着羊肉疙瘩，呼噜噜地喝着羊肉汤。老李舒服地吸着烟，眼睛眯成一条线，满足而幸福地笑着。
归途中，阳光弱弱地撒在这寒冷的山村里，我们却分明感到这周围正在升腾的丝丝暖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