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昌勇
在陕南岚皋县石门镇歇了一宿,醒来时,天已大亮。
推开窗子,空气湿漉漉的,山风拂来,屋子里满是草露味儿和泥土香。穿衣下楼,人一下子接了地气,从头到脚,每一个关节都活泛起来,像有人热情地拽着,不由得想四处转转。朝阳斜照下,整座山的颜色很自然地有了层次。四周的山很干净,宛若用露水刚洗罢脸,在瓦蓝的天空下安静地对望。
我要去看望一条河,之前,我们有过两次会面,一次是日暮,一次是午后。这次早点儿,在早饭过后。山道弯曲如折,从镇上前行半个多小时,车辆已抵千层河。站在这位老朋友门前,抬起头,脸上的笑是从心里涌出来的,心一下子融化了,少了矜持,多了冲动。
山里的雾气还没有完全散尽,太阳从山头往下跑,我们从林子里向前走。和往年比,千层河好像胖了点,但依然保持着山溪的体态和模样。
两面青山离得很近,也很陡峭,山上的树木呈奔跑状,从山上到山下,树木无论粗细高矮,似乎都在匍匐前行。在谷底,甚至有的树木已经将树冠伸进水中,根须依然扎在离谷十多米的山坡。
无论是河,还是溪,千层河都生活在故事和传说中。那些小若花苞的石子铺垫在水底,成为松软的河床。那些大过农家磨盘的各色石块,密密排列在谷底,有的棱角分明,面目清秀,有的浑圆壮实,一身力气,也有的仰面横卧,任凭溪水从身体淌过。
千层河是有生命的河,有情调的河。那些浪花如公主般骄傲地次第点燃某个深潭或者瀑布,然后又消失在水面,寻找另一个开放的地点。瀑布将无数水潭串起来,一个又一个兼具个性特征和生理构造的水潭,俨然是千层河这条水道上的驿站,让浪花和鱼群短暂地休憩,或者在这个柔软庞大的宫底繁衍生息。
从半山腰倾斜而下的飞瀑阳刚且粗狂,那是大自然紧握在手的笔,以这种飞泻的方式完成生命中最动听的吟唱,若是诗仙此时就在山下,他定然会轻拂银须,留下属于这条河、这面山的绝句。
行走在靠河的步道,不时有露水般大小的水滴落下。路旁随处可见的是淙淙流淌的小溪,从石缝或树根旁渗出,清澈、纤细,如小蛇潜行,慢慢地汇聚起来,最终如听话的孩子一起扑向千层河的怀抱。千层河最初也许就是一滴水,是树木、泥头、天上的云朵,甚至是漫山的石头挤出大自然的乳汁哺乳它长大,让它有了宽度和深度,有了后来的这个名字。
千层河没有忘记这一切,如今她反哺这片森林,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将露珠送上山头,让那些口渴的大树和小草尝得一口甘甜。这片森林也没有忘记山下的这条河流,它们以巴山的名义拧雾滴水、捧露下山,让这条溪流逐渐成河。于是,千层河就成为巴山背面这座大山的一条脐带,流淌着最浓稠最近乎母体的血液,滋养着这里的一切。
千层河之所以得名,是因为水的层次,之所以有名,也许就是这种大自然之间彼此照应,相互滋润的法则和规律。走进千层河,我看到的是大自然最原始的纯美和交融,总是能从一条河流的身上找到些许顿悟,然后让自己走得远些、再远些,让自己的路走得宽些、再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