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开林
据说油菜花花语是“加油”,象征着春天、喜悦和欣欣向荣。时下口号喊得最多的是“武汉加油!”“中国加油!”我做不了实事,又不想光喊口号,就写写故乡的油菜花吧!
流连在故乡的山水间,常常要被一种生命的景象所打动,被黄钟大吕般的天地玄黄所征服,那就是到处可见的油菜花。作为和谐乡村的群体,菜花是一种清雅的生命,平民百姓的风景,它们互为依存,和睦相处,把金色的希望延伸到天高地远。
我喜欢油菜花,不仅仅是它的璀璨,它的庄重,更重要的是它的笑容,它的过人气质。黄是金贵,是至尊。树叶的黄,是一种衰落;菜花的黄,是一种鼎盛。油菜花开的所有日子,都是黄道吉日。油菜花开的季节,大地都在黄袍加身。
别看油菜花貌不惊人,却与我有些瓜葛。其颜与我同宗,其色与我同姓,其禀性与我一脉相承。我与油菜手足情深,我与油菜是“一家子”。
翻过一个垭口,好像阳光猛地扑面而来,刹那间眼前一亮。油菜花,好鲜亮的油菜花!给点春风你就盛开,没有阳光也能灿烂。这是花的海洋,这是金色之瀑,这是欢迎的仪仗,这是花的团体操。花中有农家,农家在花中,真有点如诗如画的意思。我的眼睛近视,需要这样的视野盛宴;我的心胸不宽,需要这样的弘邈引领。我就想,现在的农民了不起,不写则已,一写就是大手笔,不仅让大地流金溢彩,还能让用锄头做的笔生花。
闻闻油菜花,有一种乳香扑鼻而来,是娘的乳汁味道。摸摸油菜花,有一种肌肤之亲的触动,是娘与我相拥相握的感觉。在欣赏花朵的时候,我想到花下稀疏的绿叶,它曾经填塞我的饥肠。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生产队每人每月供应十几斤粮食,饭里不搭些蔬菜野草之类的东西,就混不到月底。记得是油菜花正开的时候,也就是青黄不接的季节,家中只有半升苞谷糁,娘一脸愁容。我悄悄拿了小篾篮钻进生产队的油菜地里,偷偷地去摘花下半黄半绿的脚叶子。篮子一满,刚要从油菜花丛中出来,正好队长路过,喊了一声:谁家的猪跑到油菜地里去了!明知是在骂人,也不敢还嘴。我大气都不敢出,胸口紧贴着地,这时的油菜花是那样的可亲,可惜我不是护花使者,倒是花掩饰了我的窘迫。队长走了,太阳光照进来,这时的每一朵花开,都有过日子的芬芳,我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地观察过,亲近过。油菜花并不起眼,也不装大,碎碎的,繁繁的,香而不艳,丽而不媚,质朴本色,淡雅素静,小家碧玉似的悄悄地绽放,只有那些辛勤的蜜蜂轻车熟路,沾花惹粉,睹尽芳容。
父亲讲过一件惨事,我三舅公的儿子,正当少年,给生产队放牛。一个下雨天,他披着蓑衣,躲在草丛中拉屎,突然坎上莲花台的卜才洪大嗓门在喊:“谁放的牛?在吃油菜,招呼挨批斗!”我应该喊叔的这位少年胆子特小,回到家中闷闷不乐,一个人爬上楼上吊了。父亲说,牛其实不太喜欢吃油菜,只踩踏了几蔸,主要是吃菜地里的红花草和蛾儿肠。这不怪油菜,也不怪卜家,怪只怪那个时代的紧张气氛。
油菜是一种会过日子的植物,常常精打细算,花谢了就结荚,结荚了就长籽,籽熟了就出油。有一件事,也与菜油有关。1978年,我在县邮电局管伙,手上掌握着一百多人的口粮油票。架线的线务员吃41斤,邮递员吃39斤,我只有31斤,不管粮食吃多少,菜油一律每月4两。若到外地出差,取全国通用粮票时就会毫不留情下掉4两油。有一个乡邮员,36岁得子,连忙给我报喜,那时不兴凑份子,说几句祝贺的话就行。他一直坐着不走,末了嗫嗫嚅嚅冒出来一句:黄师傅,孩子不足月,她妈妈的奶水不足,想问你要几两油票,油水厚一点兴许能发奶。我连想都未想,就给他撕了8两油票。后来听说他给孩子取乳名,就叫“八两”。
现在日子,真是富得流油,用一句流行语:幸福像花儿一样。走在油菜花丛中,通身如洗,谁还敢将邪念与肮脏揣在怀里,即使你有满腔的忧怨,也会一展愁眉,让心灵轻松地放飞一回。
洪应明的一茎“菜根”让人嚼了四百多年,仍然那么有滋有味。故乡的油菜花一定会目接千载,风味独具,香飘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