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半我
“白鹭。好多!几十只哩!那边是有个保护站吗?”我常在窗边眺望,每次见到成群的白鹭,总忍不住发问。有时到走廊接热水喝,若恰巧看到白鹭纷飞,当即伫立静观。
今年7月,到校跟岗实习。彼时我暂于教学楼A段301室办公,那里很接近学校东门。东门外,隔高新大道,是大片施工区域。我在三楼,虽有围挡,对面情形仍看得清清楚楚。
学校东门正对的区域在修路。黄土仿佛涌出地面,到处都是小土山,一副乱糟糟的样子。黄土间,拆楼机拆除原有建筑、挖掘机挖土、印有“渣土运输”字样的重型汽车运土、压路机将掺了白石灰的黄土碾实,一切工作响声震天。
斜对面偏北区域的土地似乎还未被征用,或者已然被征用但尚未被“清理”。那片土地上,有红砖砌成的楼房、窄窄的村路、齐整的菜地和大片草木。每天下午,几十只白鹭会聚集在那片区域。与它们常在一起的是十多头牛——其中竟有一头黝黑的水牛。间或有农人在午后到田里除草、浇水。看上去,他们依旧过着原有的生活,未受一丝搅扰。
由我们从小所受的教育来思考,新的东西要产生,必然得先“清理干净”旧的东西,即“革故鼎新”。就像这些施工区域里的房屋:得先用拆楼机把它们碎成混凝土块儿,堆成一座座小丘;接着用汽车把渣滓拉走,腾出地方;最后再用一批新的混凝土、一批新的劳力来造就“新的”建筑。
道理简单,本来没有什么,但每天看到白鹭纷飞,我有些犹豫。我总自问:“这么多白鹭。房子建好之后,白鹭去哪里呢?”大家都很忙,疲于备课、授课,疲于生计,疲于许许多多事情,于是没有听到这声发问。或者,他们觉得这问题太幼稚。
我极希望能到对面的村子去一趟。
11月10日,严实的围挡开了个口子。我骑车从那口子进村。村路骑车,路旁树木高大,遮天蔽日,叫人心安。因时时能看见麻雀、喜鹊,看到偷吃柿子的红嘴蓝鹊,这心安又不流于秋日之枯寂,呈现一副活泼欢乐的景象。既是深秋,芦花白、芭茅黄、狗尾巴草枯干,地面的杂草全变成暗色,我一眼便认出了那片水塘。阳光洒在水面,水塘如鱼鳞似的闪着光点。
我忽然想起七月间的事。白鹭喜水,难怪这里总有那么多白鹭。当时不注意,我竟以为是保护站。
这念头使我想起自己似乎好久没见到成群的白鹭了。
正自揣度,田地里忽然立起一个人影,她问道:“你来做啥的?”
“我来看看。”我接着说:“这儿有水塘。”
她把我的话听成了问句,回道:“这儿有水塘的。原来每家都有。修路嘛,把渠堵了。这边现在就这一个了。”说完,她又问道:“你来做啥的?”
“我来看看。”我说。
从村子骑车出来时,我心想,那几十只白鹭恐怕不会再回来了。
好不容易得闲,不想憋闷自己。次日,我仍旧在学校四周闲游。
北门外是片旷地,除了一簇杉树,全是杂草。旷地中心,有长约百米,宽约六十米,深约四米的土坑。大约为了防止它们乱跑,牧牛人把牛群赶进深坑吃草,自己在一旁歇憩。他吆来弯腰锄地的老农与他闲聊。
我经过时,牧牛人与我攀谈。他问道:“你来做啥的?”
我答:“我来看看。”
我问:“这里也叫头垱村吗?”
“是啊。头垱村嘛。”
“对面还有一个水塘。”我说。
“这里以前全是水塘。”他来了兴致:“我们这儿之前就是水田。五里水田,种得全是稻子。头垱村就是产米的地方!”他似乎有些激动:“咱几代人吃这个哩。现在渠堵了,水就没了。你面前这土坑原先是鱼塘,满满的是鱼。”
我心想,怪不得这个坑这么规整。
牧牛人继续说道:“渠就在那儿……”
我已无心再听,只把眼睛望向那牛群。就在说话间,一只白鹭落在那头水牛的背上。水牛并未排斥,但白鹭旋即飞了下来,跟在水牛背后踱步。“亦步亦趋”,那白鹭好像是在学步,又像是在与水牛嬉戏。
水牛固然只剩一头,我等了一会,白鹭的数量也没见增加。
回到住处,我查了查字典:垱,方言词汇,意为横筑在河中或低洼田地中用以挡水灌溉的小土堤。
按字典的释义说来,这样的嬉戏,先前想必是很多、很常见的。现在如此稀罕,以后说不定会消失,我提笔书曰:且记白鹭着青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