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苏桓稼
我在山城紫阳度过了2020年的夏天。柳色正新,汉江水连着林海,像一片片虚构的花园。风只属于那里,它的降临或消失,它在窗口大的天空打转,或赶赴一场黄昏的盛会,眼前的世界就是所有了。日光瓦解了我内心的冰层,绛红色的灯塔在每个夜里准时闪烁,好像每个人都拥有了另一个姓名。
偶尔和远方的父亲闲聊几句,他总是宽慰我平安就好。得失之间没有清晰的分野,似乎更容易获得宁静。在那里,我结交了很多朋友,包括正在创作长篇小说《青台镇》的郑长春先生,但我们并未详谈有关《青台镇》的话题。45万字的篇幅,终究一言难尽。几天后,他忙完手头的事就匆匆返回西安,我才知道,《青台镇》已经到了出版社。
我这几年却和长篇小说的缘分越来越浅,读书大多看完序言,翻翻前后,知道怎么回事,就当读过了。信息的庞杂琐碎,似乎也让生活杂乱无章。但我承认我是一个不善打理自己的人,尤其是想念和离别。
我从陕南返回古城西安已是寒冬腊月了。一个夜里,我被牙疼叫醒,吃药喝水,再无睡意,于是翻出《青台镇》读了起来。就像同在一辆去往2021的火车上,它邻我而坐。我们在两个月的时间里交流,沉默,从萍水相逢到推心置腹,它包容了我此起彼伏的情绪和水草一样的失眠,我也见证了命运多舛的张青屏、坚守道义的张台屏、自私叛逆的张镇屏三兄弟在郑长春笔下的长情短梦。
艺术是有起点的,故人、故事、故乡……如鲁迅之于上海,三岛由纪夫之于东京,雨果之于巴黎,伍迪·艾伦之于纽约,莫言之于高密,陈忠实之于白鹿原,贾平凹之于商州,路遥之于陕北,我想,对于南阳,郑长春也没有不同。在《青台镇》里,“张家大院”“梁岗”“红枪会”,想必处处都是南阳的影子。这种对故乡的惦念,在他早期的散文集《古镇遗梦》里就多有展现,他爱南阳的过去和现在,所以他对南阳的历史记忆和当代文明不停地追问,所以他置身每一个异乡的日夜,都始终记得那片最初的热土。
郑长春先生以豫南古镇“青台”为背景,关注事象百态,拾遗乡镇阡陌,挖掘才俊轶事,感受风土人情。通过秀才、将军、道士、媒婆、才女、土匪、恶霸、枭雄……一群各色人物钩沉索隐的精神之旅,一个众生嬉笑怒骂长歌奔喊的花花世界,一个文化悠长历史遐迩之地的现代性解读,一部中原古镇纵横诡谲的风云史。宛东大地多少兴衰事,皆在这部《青台镇》。
这部反映百年中国社会变迁的长篇小说《青台镇》,以其独特的笔触和建构将豫南古镇青台之古今历史、人文景观、自然风物、民俗民情尽展其貌、尽探其幽,其追忆之情,热爱之意,全流泻于朴素幽默而又轻松怡悦的文字描绘中,引领读者深深感受这块大地的神奇和丰润、温热和鲜活,犹如穿越无尽历史的深幽隧道,触摸华夏民族奋勇开拓的文明脉动。
与其说“青台镇”是郑长春文学梦想的所在,不如说它是一个游子灵魂值得安放的归途。
毫无疑问,郑长春是一位坚韧而勤奋的作家。从开篇的西汉末年,到故事发生的民国时期,他都做了大量的实地考证和深入调研;他也是一位安静而富于思考的作家,全书近五十万字,处处可见下笔的惊喜和向上的力量。一百多个形形色色、性格鲜明的人物,像点点星辰挂在平凡的日子里,那是百年中国的沧桑遥望;“月奶奶,黄巴巴,爹织布,娘纺花”,这种轻轻的歌谣,又重重地摔在新旧中国革新的命脉上。
不管是寒雪压枝,抑或草长莺飞,郑长春总能冷静地审视青台镇的一切。但他似乎不乐于经营苦难,让青台镇赢得更多的眼泪。让故事漫过百年,再百年,不管时空如何变幻,地处黄河流域与长江流域之间的青台镇总会记得这些,就像褪去颤抖的火焰,照彻万家通明。
这大概就是文学本来的模样吧。
行驶了两个月的火车缓缓靠站,已经是2021年了。很多时候,我们风尘仆仆地赶往一辆火车,只是为了离别。当它再起鸣笛,驶向下一个站台,我也将穿过萌芽的新树,隐入陌生的人群。
(作者为90后作家、诗人、导演,现任职西安广播电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