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蔡淼
我刚回来的第二天,村子里就下起了大雪。
这雪在空中被分割成了六七层,一层一层的落下来,到二楼的时候还能看见它挽着白纱,刚碰到地面就化成了一滴滴晶莹的水珠。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看见我妈从斜披上背着背篓朝下走。雪花落在我妈的额头上,她前面梳起的头发落满了水珠,像极了夏天早上的露水。
自打我记事起脑子里就装着魔芋的影子。小时候山上的老屋门前有一棵苹果树,树下有一亩沃土长着茂密葳蕤的魔芋,乜斜一下魔芋的秆子又像是一条条肥硕的黑蛇,常常把自己吓得绕着它走。过了一阵子,我看别人从那跟前路过也都完好无损。才在内心鼓足了勇气踅摸着往前,风一吹,我只感觉到自己的脚心发汗,立马站定,丝毫不敢向前。又过了段时间我才总算搞明白了魔芋这身吓人的外衣。稍大一些的时候,这里变成了我的乐园。和伙伴们玩捉迷藏的游戏时,我总是置身其中,让他们很难寻见。每年到了五六月份的时候,树上清香的苹果不时落下,我能清楚地听见它们落在地面时发出的清脆响声,并迅速地找到苹果。到了秋天的时候,地面上的魔芋叶子就开始衰败,那仿佛是从每年秋天刮起的第一场风开始。
这时便到了要挖魔芋的时间了,你会惊奇的发现头年冬天种下小魔芋经过季节的酝酿已经长大数倍,并还繁殖出数量不等的魔芋来。这挖魔芋十分讲究,要根据衰败的叶子去判断它的走势,稍有不慎就会伤到魔芋,既不好处理也会被其释放出的碱性汁液伤到皮肤。我不会挖魔芋,清洗魔芋的活儿就落在了我的手上。清洗魔芋也是一个技术活,第一遍要清洗掉其泥土,第二遍还要刮去魔芋表面覆盖的一层皮,第三遍要再次将一些沟沟缝缝的脏东西剔除。清洗的时候要全程戴上手套,要不然手上就会有一种被电击的酥麻感。清洗魔芋是一个极为细致的活,清洗不到位会直接影响魔芋豆腐的口感和质感。
魔芋豆腐的关键在于磨魔芋,磨魔芋在陕南有着自己独特的专业工具。一般是将铝锅盖用钉子钉成密密麻麻的小点,再将盖子翻过来就形成了锋利朝上的豁口。双手握紧魔芋在盖子上来回摩擦,再将魔芋泥用提前备好的盆子接住。磨好的魔芋泥加上适量的碱水用锅铲搅拌均匀。这是制作魔芋豆腐中极为重要的一环,碱水的量是在人们经年累月的实践之中得出的结论,而碱水的多少在我家只有我妈独自掌握这项绝技。搅拌好的魔芋泥静置两三小时以后就会凝结成果冻状。此时用刀子将它划成豆腐大小的块状放入柴火烧沸的大锅之中去煮,约莫十分钟的样子,魔芋豆腐基本成型。这时将其取出切成片放入锅中直至完全煮熟,再将煮好的魔芋豆腐捞出来放在凉水中浸泡,如此这魔芋豆腐才算大功告成。魔芋豆腐无论是凉拌还是炒菜俱佳。
我每年返乡母亲都会提前几天将魔芋豆腐做好,用自家地里种的生态蔬菜炒上一盘魔芋豆腐,香飘数里。我到门前的河坝时就已经闻出味儿了。山里农家自种的魔芋土生土长,没有进过大棚也没有吃过化肥,醇厚的香味着实诱人。这不禁让我想起,一次在城里菜市场我看到摊位上煞是好看的魔芋豆腐,就兴冲冲的买回家。放在锅里一炒不想竟变成软绵无力的汤汁了,没有一点魔芋的味道,更别谈什么口感了。后来我才得知城里的魔芋豆腐都是魔芋粉制成的,自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在城里买过魔芋豆腐了。
在山里到了腊月间家家户户都会自己做魔芋豆腐,以招待远归的游子和亲人。魔芋豆腐配上农家自制的酸菜和腊肉当属是魔芋豆腐所有菜品之中的精品。魔芋豆腐软而不糯,弹性有余;腊肉肥而不柴,劲道十足;酸菜酸而不腻,鲜味如初;三种食材各取所需,同时又各自保留了自己的鲜味,腊味,酸味,可谓是恰到好处,饶有风味。而这道酸菜腊肉炒魔芋豆腐也成为了春节餐桌上必不可少的一道美味。
又到了隆冬时节,村子里的炊烟高过房顶,和炊烟一起飘散的还有那让人挥之不去的魔芋豆腐香味。
雪地里的脚印又向前挪移了几步,我猜我妈的背篓里背着的一定是我最爱吃的魔芋豆腐。
似乎到了腊月间,这魔芋豆腐在山里就变得更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