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联系电话:0915-3356512
  •  投稿邮箱:news@akxw.cn
 > 文旅 > 文化安康
马氏物语
2021-08-13  来源:本站原创

□ 张建丽dA2安康新闻网

事情往往是这样:一位标致的女性常常会引发众人的瞩目,以至连她的一些生活细节,都能成为人们谈笑议论的话题。如某天她把辫子剪成短发,四婶便向众人夸耀起来:“哟,你看人家原先留辫子的时候,又黑又长,凤尾一样呢。如今变了短发,显得脸也大,眉眼可秀气哩!”dA2安康新闻网

“人配衣裳马配鞍,你看那裤褂穿着多匀称,听说还是自己做的呢。”dA2安康新闻网

“那双小手谁能比?绣着花,那燕儿都赶来啄……”dA2安康新闻网

于是,在她漂亮的名字周围,常常聚集了一大堆赞美的辞藻和拜年恭贺时落下的碎屑。偏偏这样的人德才兼备,禀性又极好。于是和她亲近的人又传出许多“贵人轶事”来,甚至哪天她家的“小宝”打碎一只碗,某天夜里她上颚第几个牙疼人们都能如数家珍一般。dA2安康新闻网

然而我要说的“马寡妇”却不是这样。人们很少谈起她,我只是有意问起她来,别人才告诉一些粗枝大略:她二十岁嫁到这条巷子里,但日子不多男人便被抓兵走了,剩她一人至今。几十年过去了,年轻时有人劝她改嫁,但打在她身上的主意有如劝佛改俗一样。后来人们心冷了,到终了也没人提起过。dA2安康新闻网

她还有一个姐姐、姐夫,在本市桥东区,但她生性孤寂,来往极有限。至于年纪,大约七十左右吧。我知道的就这些。dA2安康新闻网

时值中伏,天气热得很。中午一过,每间房子的阴影下便集了一群人,边摇着蒲扇,边说起家常,那桥旁的树荫下更是排了满满的一溜。嗡嗡吾吾,话语懒散而又冗长。只是偶尔一角裙子飘过,才吸了众人的眼色,停了一时的话头。dA2安康新闻网

我推车从家里出来,免不了要在这一排人的检阅下走到桥头。邻居们是热情的,自然免不了一阵照例的寒暄。待“三伯”、“四叔”、“四婶”等叫过一通之后,我上了桥头。刚跨上车子,一个不大的声音叫住了我:dA2安康新闻网

“丽丫!家来啦?”dA2安康新闻网

丽丫,这是我在家时的乳名,那是先前的事了。如今,谁又这么叫我呢?dA2安康新闻网

我回头一看,车子的后衣架旁仰着一个蓬散的头,两只眼睛直盯盯地望着我。dA2安康新闻网

“马寡妇!”我惶惑中认出了她,急忙下了车。一个人难得受到别人的尊敬,何况现在她亲亲热热地叫着我的乳名呢。dA2安康新闻网

“啊,你——”我嗫嚅着不知叫她什么好。论岁数应该称她为“婶子”或“大娘”,可我从未听别人这么叫她,人们都背后称她“马寡妇”。只见她仍是穿着那件上下一色的衣裳,那是用了无数块补丁重重叠叠缝缀成的。上衣襟和裤脚上参差不齐地坠着很多布头,前襟上明显地摆着两个大兜,里面装满了废纸、破布及其他什物。过去曾有人形容过某人长得像株枯木,而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她,黝黑的面色和那一身黯色的青装,倒真如一根炭棒了。dA2安康新闻网

“听说你不在这座城市里了,是吗?”她还是那种声音。dA2安康新闻网

的确,前几年,区文化馆一位写小说的把我诱入了同道,在另一个季节,我又被一位文友,牵进了那座几百里外的城市。如今,看看一个个发福的昔日同仁,再想想自己落在异乡方格纸上的难处,禁不住叹口气说道;“是走了,不过——dA2安康新闻网

“呃,那可是真的了。我病的那回多亏了你……”dA2安康新闻网

我想起来了,有一年冬天她摔倒在巷口,邻居一个小孩和我把她搀回家里,并给她请了医生,后来又替她拿了一次药。这事我早忘了,何况又是发生在她身上。然而,她却记得这样分明。dA2安康新闻网

“那是我的本份,该做的,没什么。”dA2安康新闻网

“不,你是个好人,将来错不了,错不了的……”她喃喃地说着,脸上的眼睛眨了一下,像是炭棒上闪出的一点磷火。我刚要客气地再说什么,想不到她把头一扭,也不告辞,摇着快步向桥下走去了。一身的鳞片被风吹的乱舞起来。dA2安康新闻网

那一晚,我总是有个飘着鳞片的影像涌在脑子里。我想,她大概一生遭人冷落惯了,偶一受些好处,便记得狠。但不知怎的,我却真不愿有这么一个人常会忆起我。dA2安康新闻网

鬼使神差,第二天我又遇见了她。那是雨后的傍晚,透过天边的一缕余霞,我远远看见了飘来的那个熟悉的身影。我本想避开,但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这时,她背了一个破筐,上面装了一些废纸破布,浑身湿淋淋的,那件“百家衣”的鳞片此时紧紧地裹在瘦小的身上。dA2安康新闻网

“啊,你,这天还出去?”dA2安康新闻网

“呃,丽丫”她理理粘在脸上的头发,认出了我,还是原先那般称呼,那般毕恭毕敬:“我想拾点破烂,谁知天变了,淋个透。你走好……”dA2安康新闻网

“你要小心才好,这身骨……”我有些语塞。dA2安康新闻网

“腿脚没事。自打那场病好了,再没犯。人都说,破罐熬好罐。你看西边栓他奶,东边顺子他妈,儿女一大帮,吃喝养济都好,可都走在我头里。唉,剩下我活到一百岁,有罪没受哩。”dA2安康新闻网

她像是自语地说着在我面前走过去了。她说的好像很苦,但心里显然没有苦的意思。路很滑,可她一步一步走得很踏实。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我心里忽然升起一种惆怅。人人都怕死,尤其正在福中的人们,但总是破罐熬好罐。延年益寿,那有好方呢?我想起马寡妇说她活一百岁,虽然她无意并且毫不希望地这样说,但我却对此深信不疑。听人们说穿百家衣能够长寿,大概她真是靠了这个缘故吧。dA2安康新闻网

她没活到一百岁。dA2安康新闻网

就在我第二年回家的时候,她死了。她并没有入五保户,但街道上还是把她打点了。本来,她的死就和市上的韭菜每斤又长了五分钱那样平淡无奇,可她死后,那桥旁歇凉的人们却整整一个夏月没换话题。原因是,当派去火化的人们从焚尸炉里扒出那一撮斑黄的骨灰时,发现里面竟有一枚烧的发乌的戒指!待拭过细看,上面刻着一个只有老人们才能忆起的那个男人的名字——她那只有几个月的丈夫。dA2安康新闻网

人们惊讶了,这枚戒指从没见她戴过,可她却珍藏了这么久——简直厮守了一辈子。dA2安康新闻网

于是,人们又说…… dA2安康新闻网

(责编:彭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