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玲
人,大抵如此:行万里路后更觉故乡美,才懂得深爱的故乡里。著名作家孙扬先生便是如此。少小离家,客居异乡数十年,依然不能忘却故乡陕南的花香、鸟语、山山水水,他的精神世界和情感记忆依然沉浸在古朴、纯真的乡村世界,依然执着于吟唱故乡的真善美。
虽然“文学创作的内返性、超越性、时间性等特征对地域文化形态的消解”,这种消解“打破了出生地——地域——地域文化——作家——作品的文本产生过程”,但是,因着故乡、家庭、民族等作者早期的生命体验,为地域小说提供源源不断的创作原型和深层心理资源,当下中国地域小说创作依然异彩纷呈,几乎作家们都有各自的一片土地,比如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莫言的高密东北乡、王安忆的上海、阿来的嘉绒藏区、贾平凹的商州……还有孙扬的陕南,他的长篇小说《兴安踪影》和《黑山虹》中的故事皆发生在陕南。
2023年出版的长篇小说《黑山虹》是孙扬《丝绸望道》三部曲之一。
中国是丝绸的国度。丝绸的起源可追溯到5000多年前的新石器时代。桑叶与蚕丝化作的美丽而轻薄的丝织品,早在西汉时期,便通过丝绸之路转运到欧洲。陕南作为丝绸生产源头之一,兴桑养蚕的历史源远流长。《黑山虹》即反映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末期,陕南黑山地区棉织作坊转型丝织社的发展过程。“追溯从前,我们的先民们栽桑养蚕,缫丝织绸,精心构建陆地海上丝绸之路,历经开山架桥,劈波斩浪走向远方。至今,各安生业,河清海晏,国泰民安。”这是《黑山虹》竭力表现的主旨,也是孙扬于人生暮年对故乡的深情回望。
在《黑山虹》中,无论写山野风光、风土人情、乡村生产生活,还是摹写人物心理,笔端饱蘸深情,文笔细腻如丝。或许书中所写的种桑养蚕、织布缫丝、特定历史阶段的对抗等皆是深藏在作者记忆深处的,因而全书贯穿着对故乡深沉的爱和眷恋,引发读者强烈共鸣。
黑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在作家孙扬眼里,却美得动人。小说多次写到黑山的美景,写它“树木葱茏,苍翠欲滴,草丛莺飞,鸟语花香,阳光明媚,春意盎然,群山碧波,起伏跌宕”。这是故事的发生地,是山腊梅与申治平夫妻及众多人物的生活环境,见证了山腊梅夫妻在特定时代下与命运抗争追寻理想的艰辛过程,也见证了一对山村夫妻的爱情浪漫,“揭示了不为人知的乡村丛林法则,让书写更具有个体生命状态的自审和生命价值的追寻。”在这里,山腊梅与申治平夫妇,团结棉织和丝织作坊的从业人员及广大穷苦百姓,种桑养蚕、缫丝织绸,发展丝织业,并与当地依靠棉织作坊发家的柳化谋发生矛盾冲突、爱恨情仇和残酷曲折的情感纠葛。
约翰·图尔斯说:“人物是剧情的本质。”作者在小说中,塑造了一系列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比如桑农山老汉和女儿山腊梅、织布匠申治平、桑农蚕农孙贤良和儿子孙明义、丈夫被拉壮丁孤苦的水彩莲、背叛富豪人家的柳晓云、织布匠包兆、依靠织布业发家的柳化谋,还有当了管家兼账房先生却心生二意,一边与柳三安勾结,一边梦想着“一定要和师傅一样,站在他的站台上,坐在他的织布机或织丝机上,去面对师娘”的强仁愿等。成功塑造这些人物形象,是一种具有深刻内涵和艺术价值的艺术创造,丰富了小说的内涵和表现力,也为读者提供了思考人性、社会和生活的独特视角。
正如恩格斯所说:“每个人都是一个典型,但同时又是一定的单个人,正如老黑格尔所说的,是一个‘这个’,而且应该是如此。”这样的单个人的个性,应该是立体的、全面的,像《红楼梦》所写的四百四十八人,各有其性情、气质、形状和声音,也像山腊梅。山腊梅是作者刻画最成功的人物。她读过五六年私塾,读过四书五经,她的出场便与别的人物不同,是诵读《诗经》句子“蚕月条桑,取彼斧斨,以伐远扬,猗彼女桑”出场的。父亲去世,她以女儿身担起儿子责任,为父亲披麻戴孝,顶碗送行;“柳老爷”来了,以山老汉走了家里没劳力为由,要收回山老汉租种的土地,腊梅据理力争,又以《诗经》里的句子“维桑与梓,必敬恭止。靡瞻匪父,靡依匪母。不属于毛?不罹于理?天之生我,我辰安在?”说服他,让他碍于情面不得不顺水推舟;柳化谋老婆胡艳花来家提亲,她以守孝三年为借口拒绝,让胡艳花母女不解却又让她们心生敬意;见到境遇凄惨身怀六甲的水彩莲,掏了两块钱给她,后又让她到丝织作坊做了印染工,彻底改变了她悲凉无望的人生……作者用大量笔墨写山腊梅坎坷曲折的人生历程,塑造出一个性格泼辣倔强,做事有主见,敢想敢干,对未来充满希望,积极上进,胸襟阔大,怜惜贫弱,极尽所能给予困苦中的人以帮助,面对生活的困境,绝不退缩、放弃的女子。这样一个努力奋进的女子,正反映了中国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也表现出丝绸之路的时代意义:“只有务桑养蚕,才有缫丝织绸,继而才能活跃丝绸贸易,进一步开拓陆地和海上丝绸之路。”
《黑山虹》是孙扬“用心血和生命写就的一部作品”,也是一部描绘陕南桑蚕和棉织丝织发展历史的故事书。他“以笔描绘桑蚕,以点浓编长线”,以题材结构独特新颖、叙述语言简洁明快、人物形象鲜明,思想深刻,为故乡献上一部农业文明历史画卷、一部中国桑蚕和棉织丝织业的力作。